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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向死生
    夜色已深, 一条街, 两个人,在重重迷雾中悠悠漫步。



    陈伯衍最终还是只能做回大师侄, 跟在孟七七身侧静静听他说话。回到客栈后, 孟七七却抬头看了一眼月色,道:“天都快亮了, 今夜怕是睡不成了, 不如我们来练剑?”



    陈伯衍看着他在月色下眉目如画,丹田里的小无妄再度发出兴奋的嗡鸣。



    月下舞剑,风华如练。



    两人见招拆招, 从黑夜一直打到天明,仿佛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把自身与尘世隔离开来。



    尧光帝的书剑,妙不可言。《神京赋》共三百零六字, 三百零六中变化, 或轻盈飘逸或雷霆万钧, 几乎囊括了百家之长。



    当破晓的第一缕天光掠过剑刃, 一滴汗珠顺着孟七七的脸颊滑落。汗珠落地开花, 眸中精芒乍现, 孟七七余光瞥见陈伯衍的侧脸,忽然福至心灵,一剑劈出了“人”字的第一笔。



    一笔落下,几乎是在瞬间,陈伯衍用另一道剑光接上了“人”字的最后一笔。



    人字光辉如月, 切割日光,斩破黑夜。



    黑夜退去了,两人并肩而立,齐齐收剑。



    孟七七微喘着气,惊喜地发现修炼的瓶颈又松动了些。除此之外,刚才那最后一击已有了些合击技的意思,威力比之前大得多。或许,这与日夜交替的特殊时间也有关系。



    忽然,后方传来一声喝彩。



    “好!”



    “不愧是孤山剑阁,这剑诀真是精妙绝伦呐!”



    接二连三的声音在四周响起,打断了孟七七的沉思。他抬头望去,才发现客栈二楼的各个厢房里都有许多人开窗探出头来看着他们,也不知围观了多久。



    陈伯衍却似毫无所觉,递过帕子接过秀剑,道:“小师叔擦擦汗吧。”



    众人皆叹:这一对叔侄配合无间,感情真好啊。



    孟七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伯衍,但笑不语。



    一切收拾妥当,萧潇来报:今日一大早禁军就去西林书院请人,鬼罗罗则一直待在公主府内,没看见他出来,应该能堵得到人。



    沈青崖提议道:“不如让我去吧?”



    孟七七:“你一个人去?”



    “对。”沈青崖点头:“鬼罗罗与我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他或许并不擅长对付像我这样的人。”



    “此言有理,但鬼罗罗性格乖张,喜怒无常,你要小心点。”孟七七思忖片刻,答应了沈青崖的提议,又转头对萧潇说道:“你回孤山拿到剑阁弟子的令牌了吧?拿着令牌去防卫司听审,注意唐察的反应。”



    末了,孟七七看向陈伯衍:“还要麻烦战叔盯着四海堂。”



    陈伯衍道:“你怀疑四海堂与这件事也有关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孟七七道。



    话音落下,客栈外忽然传来喧哗声。孟七七凝神静听,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先去,不用理会。”孟七七让萧潇与沈青崖从后门离开,转身便与陈伯衍来到二楼走廊,往下探看。



    蔡东家急匆匆爬上楼来,恰好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忙小声喊道:“快、快回去,下面来了一堆人说要挑战你呢,各个都带着刀剑,怪可怕的。”



    孟七七安抚地笑道:“修士哪个不带刀剑,东家无需慌乱。”



    “哎哟,话可不能这么说,他们那么多人呢!”蔡东家担心得紧,在他心中,孟七七仍是当年那个小后生,即便再厉害,也是需要回护的。



    陈伯衍便道:“东家放心,还有我呢。”



    孟七七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今日这波挑战,恐怕源于昨天百花楼那位南洲剑修李乐。沈青崖虽替他回绝了,但是那张战帖开了个不好的头,后面的人便蜂拥而至了。



    这仿佛是孤山剑阁历任小师叔的宿命,命不止,战不休。若孟七七无法像周自横当年那样一件横挑十四洲,剑阁这块牌子,还是无法重新立起来。



    可是他能成为剑阁新的标杆么?



    孟七七之前一直在回避,一来他有另外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二来,他自己的实力……上次金陵城叩仙大会,他为了能够应付自如,不得不开启禁术,这才勉强撑了过来。



    可如今他才刚从禁术反噬中恢复过来没多久,不论如何,接受挑战都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一旦开始,他便不能回头、不能退缩,更不能输。



    认输,这两个字永远不能出现在孤山小师叔的词典里。



    现在的时机很差,但是一味躲避不是办法,命运永远不会等到你准备完全再降临。



    思及此,孟七七微微眯起眼,迈步往楼下行去。



    可他刚走出一步,便被陈伯衍拦下,他的手亦忽然落入一个炙热不足但温暖有余的掌心。陈伯衍低沉磁性的声音随即在他耳畔响起:“待我先去看看,不急。”



    孟七七沉默片刻,道:“好。”



    “那小师叔先在楼上稍等。”陈伯衍微微颔首,随即大步而去。



    客栈大堂里,人虽多,多而喧闹,但却不乱。各路修士三三两两地分桌而坐,观他们着装、佩剑便可窥其来路。其中一半,大约都是参与过叩仙大会的青年英才。



    有一人白衣银剑,面白无须,独自坐在正对楼梯的长条凳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视——正是南洲剑修李乐。



    陈伯衍甫一露面,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乐站起来,双方互相见礼。因为李乐与孟七七同辈,于是陈伯衍便先一步开口道:“孤山剑阁陈伯衍,见过李前辈。”



    昨夜陈伯衍已让陈战连夜调查,这个李乐在仙门中小有名气,别看他好似只有三十余岁,其实早已过了耳顺之年。



    李乐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随即望向空荡荡的楼梯,道:“孟秀呢?我是来挑战他的,缘何不肯露面?”



    “小师叔彻夜练剑,此时正在歇息。”陈伯衍道。



    “彻夜练剑?对于修士来说,练一晚上剑算什么?孟秀自打从关外回来,便没有正面应过谁的挑战,我看他是根本就不敢应战。从前周自横都是主动出手,挑遍十四洲,怎么到他这里就不敢了?”李乐目光凌厉。



    来者不善。



    陈伯衍沉声道:“前辈请慎言。”



    李乐却半步不退,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可敢让他出来与我当面对峙?”



    他不退,陈伯衍便自己往前进一步。一步踏出,他眉心的剑痕越显霜寒,语气便越冷,道:“前辈何必咄咄逼人?你既然要挑战我小师叔,就要守我孤山剑阁的规矩。今日我陈伯衍在此,无论谁想打扰小师叔清修,必先胜过我。”



    “你们孤山剑阁什么时候有这个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李乐凝眉,转头往周围看去,其余人也纷纷摇头,表示没有听过这条规矩。



    陈伯衍道:“我们小师叔孟秀,就是这一代的规矩。”



    强硬,这是陈伯衍唯一的态度。无形的威压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众人看着这个拥有双重身份的天之骄子,无人敢轻视。



    他们对陈伯衍的忌惮,甚至比孟七七还要深。



    李乐眉头微蹙,情况果然与预料的所差无几。这陈伯衍好歹也是堂堂陈家的继承人,迟早都是要离开剑阁的,也不知是受了孟七七什么蛊惑,对他如此回护。



    现在看来,他们若想打到孟七七,必先破了陈伯衍这道君子壁垒。思及此,李乐的目光愈发沉凝。



    陈伯衍却再进一步,沉声道:“你说我小师叔避而不战,那我问你,无厌道人是怎么死的?”



    李乐顿住,随即辩解道:“无厌与我的情况根本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是么。”陈伯衍的目光扫过众人,道:“我孤山剑阁,杀该杀之人,应该应之战,从不曾退缩避让,却也不做无谓的打打杀杀。前辈难道不曾听闻昨日在寒轩发生了什么吗?你挑在此时约战,恕在下不能答应,剑阁不能答应。”



    寒轩诗社。



    陈伯衍一提,人群中立刻炸了锅。虽说二皇子痴傻的消息被瞒住了,可昨日孟七七怒斩寒轩亭的事情,还是不胫而走。



    如此一说,孟七七真算是敢作敢为,说他避战?二皇子能答应么!



    “就是啊,他连二皇子都揍了,难不成还怕你?”人群中顿时响起道道反驳声,当然也有不少人站在李乐一侧,双方各执一词。



    “说起来,前日孟前辈说保林家人不死,可现在是不是……”旧事重提者,亦有之。



    “那不是人孟前辈已经过去把二皇子揍了么?都是那二皇子搞的阴谋,我们修士一心修炼,那料得到那些啊……”



    非议、争执,一字不落地传到孟七七的耳朵里。



    蔡东家还在孟七七身旁,闻言担心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小侯啊,你知道人一多,流言蜚语总是有的,你别放在心上……”



    “东家,外面这些天是不是都在议论我呢?”孟七七望着楼下,问。



    “这倒不是……好吧,确实是,但这也是因为……”蔡东家绞尽脑汁,用他贫乏的语言试图安慰孟七七。



    孟七七却忽然打断了他,回眸微微一笑道:“因为我已经变得特别厉害了,对不对?”



    蔡东家稍稍愣怔,随即一拍脑瓜子,很肯定地说:“那是,我们小侯几年不见,已经是顶顶厉害的大侯了。你要不厉害,还没人高兴说你呢。”



    “大侯?”孟七七忍不住扑哧笑出来,蔡东家还是如从前一样不会安慰人。



    不过……



    孟七七看着楼下陈伯衍的背影,嘴角的笑意不减。有些话虽然不中听,但是大师侄的话很中听。



    他不禁摊开掌心,看着掌心里慢慢浮现出的银色莲花,心中有了决定。



    “东家,来……”孟七七招呼蔡东家凑过来,附耳与他交代几句。



    蔡东家面露迟疑:“你真的要这样做么?”



    孟七七拍拍他的肩,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我已经变得很厉害了,不是吗?”



    与此同时,陈伯衍一句话再度让场面冷下来。



    “这里是神京,二皇子乃皇室子孙,不可妄议。”陈伯衍道。



    李乐仍不愿放弃,沉声道:“我本就不是来理论什么二皇子,孟秀到底应不应战?”



    陈伯衍解下无妄剑拿在手中,一眼望过去,威压如山重:“那你敢不敢应我的战?”



    激战,一触即发,气氛却将至冰点。



    “咕嘟。”人群中不知是谁咽了口唾沫,却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李乐能感觉到陈伯衍那骇人的威压,这让他心中惊愕万分。陈伯衍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实力?难道在金陵城中时,他还是有所保留的么?!



    他不禁悄然握紧了剑,不管背心渗出的汗,上前一步就要应战。然而此时,一道与陈伯衍的气息完全不同的威压从二楼扩散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众人压下。



    无数人霍然抬头,面露错愕。



    李乐反应极快,一语道破:“孟秀!”



    “是孟前辈!”



    “好强的威压啊……”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第三层大境界那么简单了吧?我看都已经脱离普通的三大境界,进入真正的圣者境了!”



    无数人惊叹不已,陈伯衍的脸色却在此时沉凝下来。丹田里的无妄在不安地嗡鸣,可是陈伯衍刚转身踏上楼梯,蔡东家就提着衣摆蹬蹬蹬从楼上下来了。



    跑得气喘吁吁的蔡东家学着修士的样子行了个抱拳礼,道:“诸位,孟仙君听到大家的话了,他托我转告大家——若想挑战他,还请按规矩递战帖,他会在玉林台恭候诸位大驾。”



    “他愿意接受挑战了?”李乐心中一喜。虽然方才的威压让他忌惮,但能把孟七七逼出来,他便已成功一半了。



    蔡东家便又把那些话好声好气地重复了一遍,强调道:“要递战帖、递战帖,你们人太多了。”



    递战帖不过是件小事,众人纷纷喜出望外。此间大多数人其实都是真心为切磋而来,孟秀肯出手,那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众人眼前一花,陈伯衍已不在原地。



    陈伯衍的身影如风,刮过空荡荡的天字二号房,又刮过洒金街,不消片刻,便出现在玉林台。



    玉林台筑有高阁,四周树木环绕,花草缤纷。孟七七正负手站在玉林台旁的一株杨树顶,风轻轻吹着他那件天青色的纱衣,露出腰间的秀剑。



    陈伯衍以神识探他的修为,已从不可知,变成了深不可测。



    “你又开启了禁术?”陈伯衍落在他身侧,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孟七七挑眉。



    “小师叔跑得也很快。”陈伯衍沉声,脸色冰冷得可怕,“我说了让我先去处理,为何还要轻易开启禁术?”



    孟七七轻笑着反问:“你能替我挡一次两次,还能一直替我挡着吗?你与我练剑多次,应该早猜到我的真实境界了——如果我不用禁术,必败无疑。本来我还想再拖延一段时间,待我境界提升会更有把握,但我转念一想,若我迟迟不应战,迟早会露馅。不管是皇先生对我的态度,还是仙门中人对我的态度,其实都取决于我的实力。剑阁好不容易踩着王家立了一次威,我不能功亏一篑。”



    “所以更应该慎重,不是吗?”陈伯衍道。



    “可我表现出来的样子,一直都是横行霸道的,若我在这件事上一再拖延,换作是你,你不怀疑么?刚才那个李乐的态度就已经很有问题了。”孟七七反问。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陈伯衍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可都是歪理。”



    “歪理也是理。”孟七七义正词严。



    陈伯衍凝眸看着他,末了,万般怒意终化作一声叹息,道:“你既如此有理,为何还跑得这般快,就那么怕我骂你?”



    孟七七望天,道:“我怕你做甚?你不知道我现在变得很厉害了吗?你现在跟我打,可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大师侄。”



    “那你看着我。”陈伯衍将他掰过来,两人面对面。



    孟七七施舍般地抬了抬他尊贵的眼,道:“你又想做什么?”



    陈伯衍:“你的禁术究竟能维持多久,回答我。”



    孟七七:“七天。”



    陈伯衍:“周自横可曾告诉你它的危害?”



    孟七七:“……”



    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阿秀,你不该瞒我。”陈伯衍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禁术的危害一定大到他根本不敢对自己明说。



    所以他没有一句商量,就赶在别人察觉之前,再次开启禁术。



    深吸一口气,陈伯衍再问:“你之前一共用了几次?”



    孟七七转过头去,目光遥望着神京城远方的轮廓,思虑再三,还是说了实话:“三次。”



    说罢,他又回头看向陈伯衍,道:“放心吧,禁术的危害虽然严重,但并非没有痊愈之法。若没有这个禁术,我此时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



    也没有机会,再次与你相见。



    周自横曾警告过他,轻易不能动用禁术,轻则经脉受损,重则折损寿命。



    但是大道苍茫,他不过就是天地间一只小小蝼蚁,有失,才有得。



    “有些事,拼一拼才会知道结果。”孟七七道。



    “我明白。”风轻轻吹过,陈伯衍在孟七七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是纯粹而清澈的。



    我明白我回来得有些太晚了。



    我明白你不是一个愿意处处依靠别人的人,向死而生、不顾一切,我不如你。



    “可是,你也该给我一个为你出头的机会,小师叔。”陈伯衍无奈。



    “就像从前那样,我动口,你动手?”孟七七想起往事,嘴边泛起一丝笑意。



    “陈芳君永远为您效劳。”



    “那就请大师侄——为我守一辈子的夜吧。”



    末了,孟七七又调侃道:“你可以尽情地打坐。”



    与此同时,防卫司大牢内,孙涵与顾明义单独对坐。



    顾明义眉头紧蹙,担忧地道:“将军,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会不会节外生枝?”



    孙涵垂眸望着手中的陶瓷茶杯,道:“你知道吗?就在刚才,赵海平那个匹夫终于打开他那道竹篱,往宫里传了话。”



    “你是说……”顾明义吃惊。



    “不论公主殿下是否还有后招,这防卫司,恐怕已与你我无缘了。”孙涵道。



    “可是、可是这不公平!凭什么他赵海平一来,就要剥夺我们的一切!”顾明义腾地站起来。



    “你还不明白么?因为他是赵海平。二皇子那个蠢货,非要将孟七七扯进局中,害人害己。”



    “将军的意思是……赵海平是因为孟七七才出山的?他怕孟七七在二皇子这件事上受牵连,所以才出山了?!”



    孙涵微微眯眼,道:“否则你以为昨夜陛下为何不表态?他恐怕就是在等赵海平向他低头。”



    “这、可这……”顾明义瘫坐在地,他想不明白。他们为陛下鞍前马后,手上沾了多少献血,难道陛下真的能不念一丝情意地为了一个赵海平而将他们舍弃?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孙涵沉声道:“孟七七与赵海平是一路人,我们必须各个击破,才有一线求生的可能。公主府、唐察,或许都能成为我们的助力,端看我们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粗不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