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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雨夜中
    孙涵亲自审了季月棠大半日, 直到孟七七三战全胜的消息传来, 也没有从季月棠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西林书院的夫子倒是来了,读书人一身的臭脾气, 扬言大将军若是不放他的学生, 他明天就去告御状。西林书院的夫子,来头可都不小, 在他看来——季月棠年纪尚小, 又刚入京,身上没有修为,堂堂大将军与一个孩子过不去, 简直是大夏之耻。



    孙涵原不想放人的,拿捏住唐察这个寒轩打斗的目击者,他就能有机会把二皇子的疯症推到孟七七头上。如此一来,孟七七和赵海平都讨不了好。



    可萧潇还在, 这位孟氏高徒从头至尾便防着他, 最后硬是让那位夫子把人带走了。



    孙涵微微眯起眼, 一拳在桌上打出了一个凹陷。让他来审唐察本就是孟七七的意思, 但他又派一个萧潇来搅局, 如此看来, 孟七七根本就是在怀疑他。



    而萧潇离开防卫司后,就一直跟在季月棠身边,美名其曰护他周全,可那张笑脸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谁都不清楚。



    今日是季月棠入京的第四天, 他与屈平打赌的最后一天。



    另一边,鬼罗罗在沈青崖离开后发了一通脾气。颐和公主回府后却也没顾上哄他,兀自进书房鼓捣着什么。



    鬼罗罗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去找她,就见她正盯着神京地图写写画画。他便靠在桌旁,问:“又有什么新动作了?”



    “方才你的那位小疯狗跟我交了个底。”颐和公主抬眸,道:“他不日将离开神京,所以请我尽早把防卫司给抄了。”



    “嗯?”鬼罗罗挑眉。



    “有关于孟七七真实修为的流言,以及城防大阵的事情,只可能是从防卫司传出来的。赵海平出山,有些人坐不住了。”颐和公主道。



    “他们还在竹园谈心?”鬼罗罗所说的他们,便是皇帝和赵海平。



    “自然,多年不见,总有许多话要说。我回来拿点东西,这便要去竹园外候着,禀报玉林台的事儿。还要劳烦鬼先生替我看着防卫司,以免出什么乱子。”颐和公主说走就走,雷厉风行。只是走过鬼罗罗时她又停下来,问:“我那二皇兄的事,是你干的吗?”



    “你觉得呢?”鬼罗罗语气轻慢。



    “我倒是觉得孙涵更适合当这个凶手,我可怜的皇兄,一定很愿意我替他报仇。”颐和公主调笑着,复又在鬼罗罗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勾起嘴角:“走了。”



    末了,她又从门外探进来,道:“对了,你家小疯狗是真不错。”



    鬼罗罗摸着自己的嘴唇,哑然失笑。



    良久,他又转头望向窗外暗沉的天色,双眼微微眯起。看来,今夜将要有一场夜雨,只是不知道被夜雨淋湿的狗,会不会急着跳墙。



    万家炊烟升起时,果真如鬼罗罗所料,天空下起了雨。



    许多人诧异地抬头,这才明白刚才那天色如此暗沉,原来不是单纯因为快入夜了,而是乌云堆积的结果。



    孟七七坐在后厨门槛上,看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忽然说道:“东家,你赶明儿去把百花楼的那些花都给搬回来吧。那是我大师侄送给我的,莫要便宜了别人。”



    “好啊,没问题。”蔡东家爽快答应。



    孟七七便道:“那些花啊,东家你好生照料着,楼上楼下都摆满了好看着呢。你就说是我让摆的,日后生意一定很好。”



    蔡东家终于听出点意思来,问:“你要走了?”



    孟七七点头,道:“我已经在神京耽搁许久,若再多留半月,恐怕十里八乡的修士都要赶过来与我约战。”



    “那还是赶紧走的好,我这儿也没有别的事,你且放心的去……”蔡东家道。



    听着蔡东家的絮叨,孟七七心中却有一句话没讲出来——就怕这出城的路不好走,夜雨打湿了地面,难免脏了鞋子。



    出神良久,忽然,孟七七觉得身上一暖,回头看,就见陈伯衍拿了件他的衣裳批在自己肩头。



    “莫着凉了。”陈伯衍道。



    “这点寒意,还不足为惧。”孟七七意有所指,而后问:“皇先生在竹园里还没有出来?”



    “没有。”陈伯衍道。



    这就奇怪了,什么话需要谈这么久?还是赵海平又把人灌醉了?



    孟七七认真思索片刻,心中泛起诸多猜测,可还无法最终判定。不一会儿蔡东家做好了晚膳,孟七七便干脆把那些思绪往后一抛,站起来拍拍衣服——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另一边的颐和公主同样心存疑惑,她已在竹篱外等候多时,可皇帝却好似忘了时间,根本没有出来的意思。



    她不有怀疑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可就在她打算闯进去时,随侍皇帝左右的大内总管却迈着小碎步跑出来,恭敬道:“公主殿下,陛下让我转告您,今夜他将宿在此处,请您明早再来。”



    颐和公主微愣,随即点头应下。但总管回返后,她仍站在竹篱外迟迟没有离去。



    下属为她打着伞,可淅沥的雨丝仍会在不经意间悄悄潜入伞下,拍打在她的肩头,沿着鳞甲的缝隙沁入里衣。



    雨,似乎越来越大了。



    尤其是今夜的雨,寒意纵横。



    片刻后,一缕凉风吹过,半卷的竹叶掠过颐和公主的眼前,将她从寒意中唤醒。她伸手抓住那片叶子,目光又向竹林深处看了看,而后转身,踏着一地落叶而去。



    “啪、啪……”厚重的军靴踏在水洼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的背影,逐渐在黑夜中隐去,而属于颐和公主的这一个转身,却似孟七七三战连胜的消息一般,如水晕般迅速扩散至整个神京。



    彼时孟七七恰好从入定中苏醒,听到战叔传回的这个消息后,孟七七支着下巴望向窗外的风雨,道:“皇先生是想养蛊?”



    “何解?”沈青崖问。



    “就是他自己跳出局中,让我们这些小虫子自相残杀,活下来的那个就是蛊王。公主殿下原本是去向他汇报玉林台的情况,顺道以城防大阵秘密泄露一事参孙大将军一本,可现在皇先生不见她,就代表他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一来,孙涵暂时保住了?”沈青崖蹙眉。



    “那老狐狸可不是真的想保孙涵,他不过是不想自己亲自动手,落一个残暴不仁的罪名。皇帝不动,孙涵必动,这是他最后反扑的唯一机会。而孙涵动了,颐和公主必定不能作壁上观,等到我们厮杀完了,这雨也停了。”



    正如当时二皇子出事,皇帝勃然大怒,却只要求他们给出一个交代一样。他并不在乎他们谁对谁错,谁生谁死,只需要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又或许是因为,这些互相争斗的人里,根本没有一个是他真心在乎的。



    孟七七如是想着,望向沉默不语的陈伯衍,道:“大师侄没有什么高见?”



    “我在想唐察。”陈伯衍道。



    对哦,萧潇到现在还没回来。



    孟七七微微蹙眉,问:“战叔有说四海堂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陈伯衍道:“那个屈副堂主行踪诡秘,难以追踪。季月棠,莫说窥其真面目,就是他本人,都未曾出现。”



    “是么……”孟七七忽然有了一个猜测,眸光微亮,道:“你怀疑唐察与季月棠有关系?”



    “他们在同一时间出现在神京,而且,唐察从未掩饰过自己的特殊。”陈伯衍道。



    闻言,沈青崖默默得出一个令人惊愕的推论,随即又自我反驳道:“可我们无法判定,这个唐察就是四海堂的人吧?”



    “的确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所以,我们得看今夜的变化。”孟七七道。



    此时,外面恰好传来打更声,孟七七与陈伯衍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剑意。



    距离天明,还有整整四个时辰。



    亥时一刻。



    雨越下越大,孟七七从窗口望出去,已望不见皇宫的角楼。冰冷的夜雨中,唯黑暗一片肃杀。



    沈青崖煮了热茶过来,茶面上飘着一朵朵白色的小千叶花,清香宜人。也只有他,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仍不会忘却煮酒吃茶的雅意。



    “来,我为你把一把脉。”沈青崖坐下,翻出了他巴掌大的小兔棉枕垫在孟七七的手腕下。



    “星竹姑娘送你的?”孟七七揶揄。



    “只是逢年过节送的一些小物件罢了。”沈青崖如此说着,耳朵却有些微微泛红。



    孟七七也不多打趣他,这人脸皮薄,可经不起折腾。笑了笑,他道:“下次去天姥山,你可得记得提醒我带一对兔子灯笼给她,否则她该念我了。”



    “师妹生性温和,怎会念你呢?”沈青崖柔声道。



    “她也只是对你那般罢了。”孟七七摇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忍俊不禁。



    陈伯衍忽然岔开话题,问:“小师叔怎么样了?”



    沈青崖递去一个宽慰的眼神,道:“无甚要紧,只需防着禁术失效时的反噬便好。倒是阿秀你接连破境,此前又于城墙下悟道,该寻个时间好好闭关参悟才是。”



    “我知道了,等离了神京,我们便回一趟孤山吧。”孟七七如是说。



    亥时三刻。



    孟七七披着衣服下楼,循着大堂里唯一一盏还亮着的烛火看过去——果不其然,此时还坐在楼下的,只有那位老刀客。



    此时,屋外的风已然脱去了温和的外衣,呜咽着拍响门板。



    “前辈。”孟七七轻车熟路地在他面前坐下。



    老刀客点点头,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在孟七七谈及“刀法”二字时,他忍不住开口道:“你不是一个剑修么?”



    “我偶尔也使刀。”孟七七笑道。



    “你是修士,我是普通人,我没什么可教你的。”老刀客说道。



    “昔年王鹤向牧童问道时,他可早已是名扬天下的大师。比起他来,我不过是个修行路上的幼童罢了。”孟七七道。



    闻言,烛火跳了跳,老刀客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中看着孟七七坦荡磊落的眼神,沉默片刻,道:“你想问什么?”



    孟七七随即将自己的问题一股脑儿抛出。



    其实今日与赵西对战时,他便有所顿悟,只是他毕竟道行浅、年龄小,看问题的眼光远不如老前辈那般毒辣。



    于是他便想到了老刀客,前来虚心求教。



    子时。



    半掩的窗忘了关,几缕风把夜雨带进书房,打湿了季月棠的案头。他懊恼地看着刚刚写完又立马报废的策论,叹了口气,起身关窗。



    只是走到窗边时,他看到漆黑一片的夜空中,远处偌大的皇宫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色的轮廓,宛如一只远古巨兽,悄悄潜伏着,不知何时便要苏醒。



    他回头,望向坐在桌边看书的男人,道:“萧公子不回去帮你师父么?”



    萧潇抬头问:“他是我师父,是引我进入修行路的人,岂会需要我帮忙?”



    季月棠歪着脑袋想了想,而后踮起脚关上窗,坐回萧潇身边,支着下巴看着他,问:“其实我有点好奇,你跟他差不多大呢,怎么会拜他为师?”



    “那也是……一个雨夜的故事。”萧潇仍旧笑着,风流贵公子般的笑容即便在昏暗的烛光下,也不会有丝毫失色。



    他兀自回忆了一阵,而后合上书本,道:“故事并不美好,你还想听吗?”



    季月棠将灯芯挑亮了些,端正坐好:“当然。”



    讲故事的人,听故事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夜雨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又如银线般坠落,滴入廊下陈年的酒缸。酒香业已飘散不知其踪,夜的杀意,却在和缓的、平铺直叙的讲述中,悄然来临。



    子时一刻。



    “笃笃。”陌生的来客叩响了吉祥客栈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神京卷真的要收尾了,再不把敌人搞死我就要用笔把他们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