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下过一场朝雨后的青崖上, 一派空蒙。 白鹿们都站在崖畔眺望着如雨又如雾的山岚,互相甩着角上的雨滴, 低声鸣叫着。
它们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天气。
外出归来的沈青崖御剑落在青崖上, 它们便欢快地过去围着他,亦趋亦步地跟在他身后, 似乎想要拉着他一起玩。
沈青崖摸摸其中一只白鹿的头, 柔声道:“我还有事呢,待会儿再找你们。”
白鹿似乎听懂了,但仍不舍地舔了舔他手上沾到的雨水。这时沈星竹站在小庐前冲沈青崖挥手, 欣喜喊着:“大师兄,你回来啦!”
沈青崖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大步过去,摘下斗笠, 抖落一身雨水, 问:“阿秀和芳君呢?”
“他们在屋里呢。”沈星竹调皮地吐吐舌头, 小声说:“我都不敢进去。”
沈青崖无奈, 摸了摸她的头:“下次记得敲门就行了。”
沈星竹点点头:“大师兄你一定饿了吧, 我在灶上炖了菌汤呢, 这就去给你端来!”
沈星竹小跑着走了,沈青崖望着她的背影,目光甚是柔和。末了他来到安排给孟七七和陈伯衍的屋前,敲了敲:“阿秀?”
“进来。”孟七七懒洋洋地答了一声。
沈青崖并未多想,直接就进去了, 谁能想到这青天白日的,那俩人竟还在床上厮混。尽管他们好好地穿着衣服,尽管孟七七已经推开陈伯衍在起来了。
孟七七发誓他只是想跟陈伯衍继续探索一下神识共鸣的奥秘,哪想到某位君子那么不经撩。
“咳。”沈青崖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多年前,这两人是真对他放心,一点儿都不避着他。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孟七七问。
“已经被发现的裂缝一共有三处,现在我们天姥山的弟子轮流守在附近。庆幸的是目前还没有妖兽逃窜进周边的镇子里,抱守宗的事情我们也已经派人去处理了。按照你的要求,侯前辈的事情暂时瞒了下来。”沈青崖道。
孟七七给他倒了杯热茶,两人一同在窗边坐下。
陈伯衍坐在床畔,道:“蜀中门派林立,这不是天姥山一家之事。”
沈青崖点头:“没错,问题出在天姥山看管的秘境上,这责任是我们来担。可这方圆百里那么多门派,猎杀妖兽却是件可以获利之事,他们一定会插手的。再者,裂缝的数量会不会增多现在还不知道,届时光凭我们天姥山的人手,恐怕不够。”
“还是得先定个章程。”孟七七整个人都窝在竹椅里,慢悠悠地说道:“那些门派,不管是大的小的,与我们亲或远,总以为我们手上掌握着秘境,便掌握了无数的妖丹与天材地宝。古往今来,吃独食都是一件让人诟病的事情。”
沈青崖顿了顿,道:“今日蕊珠宫的上官宫主和浮图寺的空明大师已经到了,我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五侯府的烈日驹。”
“是金满?”孟七七问。
“不是,是素衣侯阮空庭,金满的二哥。算上陈家,一共十九处秘境,现在来了七家,王家、北斗门、南岛的都还没有到。”沈青崖道。
孟七七便挑了挑眉,思忖片刻,道:“人怕是凑不齐的,只是几道裂缝而已,总有人不把它放在心上。”
正说着,沈星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师兄、孟大哥、陈师兄,浮图寺的一念师父来看你们了。”
一念和尚?
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起身相迎。
一念和尚双手合十,温和地与他们见礼:“几位施主,金陵一别,甚是挂念。听闻你们前些日子受了伤,一念特来探望。”
“一念师父快请进。”沈青崖主动把人迎进来,四人分别落座。
沈星竹为他们重新沏了茶,雨后的小庐里,很快便响起了几个年轻人虽不热络但却和煦如风的交谈声。
君子之交淡如水,说的大抵就是这种情况。
“可惜一念师父不喝酒,否则今日重逢,一定要喝上几杯。”孟七七道。
一念和尚也是个年轻的和尚,不会像空明大师那般持重,闻言说道:“酒自在我心中,承蒙孟小师叔不嫌弃,已豪饮千杯矣。”
“一念师父好酒量。”孟七七含笑揶揄。
“阿弥陀佛。”一念和尚再度双手合十,面目慈悲。
没过多久,一念和尚便告辞离去。沈青崖去找他师父汇报情况,陈伯衍却也有事,要走开一会儿。
孟七七疑惑地问他去哪儿,陈伯衍便道:“还记得在神京时,子鹿从四海堂里看到的关于“千重门”的线索吗?堂堂海茶竟然跟蜀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有那么多书信往来,一定有问题。我去见一个人,很快就回来。”
“你在外面有人?”孟七七有些诧异。不过他这个“外面有人”是指陈伯衍移情别恋,指的是陈家以外。陈战还在阴山,他去见谁?让谁去查?
陈伯衍便回身在孟七七额头上落下一吻,道:“小师叔,你这用词有失准确。你知道的,无论我在外面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背叛你。”
“我知道个屁。”孟七七挥开他的手。
陈伯衍却没有再解释,只无奈地留下一句“我很快回来”,便独自下了山。
孟七七没有拦住他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个世上谁都有秘密,最不缺的也就是秘密。其实仔细想想,如陈伯衍那般聪明、能走一步思百步的人,无论他有没有觉醒剑体,性情有没有发生变化,都不会是个任人摆布、处于被动的人。
想着想着,孟七七有些出神。再回过神来时,便发现侯暮云不知何时坐在了小庐前的那块大石头上。
孟七七走过去:“前辈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在蓑笠翁连日的施针下,侯暮云气色恢复得不错,身上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通俗来说,这叫回光返照。
侯暮云头也没回,兀自看着崖外的万里山川、天雾云海,道:“躺着等死可不是件好事。”
“前辈可以和我说说话。”孟七七在他身旁坐下。
“无趣。”侯暮云臭着脸。
“那前辈觉得什么才是有趣的?”孟七七又问。
侯暮云终于舍得回头看他一眼,道:“你这后生,真烦人。”
孟七七耸耸肩:“反正前辈你都快死了,我也没多少时间来烦你了。”
“你会不会说话?”侯暮云道。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孟七七一本正经地答。
侯暮云不说话了,他不是很想搭理这个烦人的又不会说话的后生。
孟七七便自顾自地问:“前辈相信轮回转世吗?”
侯暮云:“……”
孟七七:“我不太信。”
侯暮云:“……”
孟七七:“都说轮回有六道,刚才一念师父也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上辈子是个人还好,若是只猪就亏大了。”
侯暮云:“你怎么比周自横还烦?”
孟七七宽慰他:“至少我比他年轻。”
侯暮云:“你比他弱,很多。”
孟七七:“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他的。”
侯暮云:“有一天是哪一天?”
孟七七:“反正你看不到了。”
侯暮云:“……”
在前辈的伤口上撒盐不是一个好习惯,孟七七见好就收,忽而又感叹起来:“其实我比老匹夫厉害多了,你知道吗?他们说我的前世是尧光帝。”
“哦。”侯暮云很淡然。
“前辈一点儿也不惊讶?忍冬姑娘都很惊讶呢。”
“我都要死了,惊讶个屁。”
沉默片刻,侯暮云又道:“这么看来你好像比周自横厉害一点。”
孟七七赶紧接话:“对,他上辈子可能都不是个人。”
“闭嘴。”侯暮云忍无可忍。
“前辈,暗恋是不会有结果的。”孟七七道。
“谁告诉你的?”侯暮云怒。
“忍冬姑娘。”孟七七撺掇道:“你看她都说了你的秘密,你也告诉我一个她的秘密怎么样?”
“不怎么样。”
“忍冬姑娘在扶摇之前的一个名字,是不是缠花?”
侯暮云:“……”
“你看。”孟七七道:“我可能还比周自横聪明一点。”
侯暮云很不理解,为什么周自横收的都是怪胎?
与此同时,蜀中连绵无际的群山中,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正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拉着一辆板车爬山。
板车上坐着的也是一个胖子,一手烧鸡一手酒壶,满嘴油腻。
忽然,板车的车轱辘撞在一块小石头上,整个板车都震了震。大胖子立刻抱紧了他的烧鸡,怒道:“会不会拉车啊!”
小胖子敢怒不敢言,停下来把石头挪开,继续拉车上山。
不一会儿,两人听到前面传来人声,于是板车终于停了下来。大胖子叫小胖子去看看,小胖子握紧手中的大柴刀,去了。
没一会儿,小胖子就风一般地回来了,身后跟了一大群妖兽。
大胖子却见怪不怪,随手布下一道结界,继续吃酒和肉,还要随地乱扔鸡骨头。
“打啊,对对对,就打那个!”
“哎哟你这是杀妖兽还是杀鸡呢?下手会不会重一点啊?”
“打快点,我的鸡快吃完了!”
“……”
第四道裂缝,就悄然开启在这深山老林中,满山头的妖兽乱窜。
“啊啊啊啊我打你个祖宗十八代!”小胖子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风,喘着粗气奔波在妖兽群中,这里一刀、那里一刀,刀法不怎么样,拼的就是一股狠劲。
“我打你祖宗十八代!”
“打你祖宗!”
“你祖宗!”
小胖子杀到脱力,其中有一半大概是喊话喊累的。
大胖子酒足饭饱,还打了个饱嗝,等小胖子休息片刻,他又催促道:“赶快换地方,前面还有呢,靠你这样杀得杀到猴年马月?”
“这妖兽在秘境里待得好好的,跑外面来干嘛!”小胖子义愤填膺。
“让你杀就杀,哪儿那么多废话。”大胖子拍拍肚子,这次可算没再让他拉车了。他主动从板车上下来,将板车收入须弥戒内,而后一闪身便掠上了树,身形轻灵得不像是一个胖子。
然后,他就走了,撂下一句话——三天后再来接你。
小胖子欲哭无泪,他对于大胖子的教育方式很有微词。可很快,妖兽就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开始漫山遍野地追着他跑。
欢快的笑声,回荡了一路。
“日你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缠花这条线,还是挺明显的。
一共有几个线索,一是最显眼的——尧光帝的剑。
二是周自横的感情。前面孟七七一直吐槽他红颜知己遍天下,但是我也写过他其实是一个很专情的人。
三,侯暮云的措辞。上章提到扶摇时,他说的话是——她的上一个名字是扶摇。也就是说,有可能还有上上一个名字。
四,周自横不会喜欢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