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摩擦发生之后,接下来一连好几天,两个人都没在家里碰到过对方几次。
这一是因为他们俩这段时间似乎都挺忙的,二则是因为这两人或多或少地都由于之前秦艽的坦白而有点刻意避开对方。
而这样一来,即便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可他们的见面机会也压根不多,有时候更是一整天都没时间说上一句话,哪怕晚上回家看到了彼此,气氛也古怪沉闷得可怕。
不过这两天晋衡也不是故意对他这么冷淡的,只是往往话到嘴边,本身不善言辞的他反而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秦艽说下去了。
虽然他本人的确是很讨厌被欺骗或是被算计的感觉,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自己这段时间其实也对秦艽一直有所隐瞒。
可是一旦要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坦白,并将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也都一股脑地告诉秦艽,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不再是普通的契约婚姻,而是更为复杂深刻的感情交付,而这种事对任何正常人而言,显然都是需要一定的考虑时间的。
“……咦,今天的糖水怎么好像有点味道不对……怎么有点酸还有点涩呢,姓师小相公的心上人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不如悄悄来告诉奴奴吧……奴奴的胸脯和心肠都软的很,可一点都不像你那个冤家那样铁石心肠呢……”
说话娇滴滴的蛇阴女依旧在万家姓里每天诱惑着比和尚还难打动的晋衡,虽然效果不佳,但这蛇女似乎已经从这项固定活动中找到了一点乐趣。
只可惜晋衡除了会和她主动打听几句那条长了角的大蛇有没有又来过他家,其余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搭理她。
而心里因此郁闷得很的蛇女今天又被问了也只能绕在书页中间的几个楷体小字上朝外面嗅了嗅,又老老实实地撇撇嘴回答道,
“还在呢还在呢,奴奴看他啊其实根本就一直赖着没有走,不过这么一说,姓师小相公你最近可得当点心呀,这再过几天就是蛇的春/潮期了,到那时别管是什么道行的蛇,那可都逃不开寻个相好好好恩爱缠绵一番的春心,您生的这般斯文俊俏,万一被那天生淫/乱的蛇给拐了夺了宝贵的阳/元,那这辈子可都被他给糟蹋了啊……说起来,奴奴从前找乐子最爱去找的就是那菜园子里的王农夫,那膀大腰圆的汉子在地里搂着奴奴的腰就锄地似的动阿动,呀,想想真是威武凶猛得很呢……”
晋衡:“……”
被蛇女充满画面感的下/流话弄得当下就红了脸,到底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处男的他大舅这么想着就赶紧把书给赶紧合上了,又不顾蛇女的哀嚎和哀求把书给锁进了抽屉里。
而好不容易板着脸强行冷静下来,又仔细想了想蛇阴女之前说的话,狗母加上那条家里的蛇的事也让晋衡本来因为秦艽的事而有点分心的思绪再次转移到了正事上来。
再一想到这段时间他自己确实也有事在身,秦艽看上去也似乎情绪不佳的样子,所以晋衡就想着一切等这次忙完之后再说,这段时间让各自都冷静点想想清楚也好,之后便将那晚的不愉快暂时放在一边也没去多想了。
“大舅,你和秦叔叔这星期怎么都不一起回来了呀,你们不是每个周五你们都会一块回老宅吃饭嘛……”
“……这周我和他都没时间,下星期再一起回去。”
“哦,那……那你可千万别骗我,我还想赶紧被你们接回家去看看那只打嗝的小狗呢,它现在还成天打嗝吗,大舅?”
“好多了……我现在在外面还有些点事,回去再说吧。”
“好吧好吧,那我先挂了啊,帮我和秦叔叔说一下我好想他啊,大舅再见~”
从家里一路出来又顺着上次的路找到了三两胡同里头,上次见面就说好了会再过来,所以今天才特意过来一趟的晋衡一边挂上自己的外甥电话的同时,恰好也进了冯至春家位于三两胡同的那间小院子。
因为有了之前那件事的铺垫,所以晋衡今天人再过来的时候,女人和他明显也知道了些什么的丈夫居然都在家。
而相比起总是显得有些疲惫衰老的冯至春,她的丈夫石云彪倒是明显年轻很多,也富态很多。
只不过在听说晋衡居然也认识秦艽后,这常年酗酒所以精神十分不济的中年男人的神情也有点不自然,之后更是对着妻子和地上趴着的那个凶狠可怖的狗儿子就苦笑着叹息了一句。
“呵,咱们家现在……变成这样,说不定就是因为当初那件事啊……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啊,想要继续活着……可不就是什么要付出点——”
石云彪这尚带着几分醉意的胡话说的实在有点古怪,等冯至春紧张地赶紧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又一脸尴尬地冲晋衡笑了笑之后,这奇奇怪怪的两口子也就干脆不再吭声了。
而心里也对这件事一直存着疑问的晋衡见状也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也没有和他们着急说上太多,之后便趁着屋主夫妻都在就在堂屋里关上灯,又准备把前两天已经在他们家沾了好几天烟火食的石家老祖宗石碏给请出来吃顿饭并顺便问几句话。
“现蒸好的米饭都准备好了?”
“准备……准备好了,做好之后放凉的,我在上面盖着红纸,所以一点都不脏……要摆到桌子上吗?”
“恩,都放上去,再摆一双干净的筷子在旁边,接下来就不要随便走动和发出任何声音了。”
“……好。”
一辈子都只是普通人的石家两口子这般说着就脸色苍白地长到了旁边也不说话了,摆着一碗八宝饭一碗素肉和一碟子水煮花生的小桌子上随后便被晋衡在饭菜上各自插上了烧起来的三只子孙香。
可起初那三注香似乎很难烧起来,只要一靠近堂屋那尊被红布盖着脸的野观音香火更是自己就会自动熄灭。
而神色淡漠的晋衡在耐心地反复尝试了几次之后,子孙香烧断的香灰才一点点掉落被提前打扫得很干净的地上,并像是一道无形的障碍一样就把野观音面前的去路给堵住了。
“呜嗷……呼……呼……”
地上用铁链拴起来的‘石小光’见状龇牙咧嘴地就低吼了起来,之前明明被好好关上的屋门也忽然被吹开了一点点小缝隙。
屋内香火味渐浓,熏得人简直鼻子发痒,接着还在屋子里的三人就同时看到地上的香灰上面好像又什么类似被人用脚踩过的痕迹出现,并一点点地就往正中央摆着的小桌上去了。
“……!!”
被桌旁晋衡警告的眼神弄得赶紧闭上了嘴,可是石云彪和冯至春这两口子一瞬间还是有点被吓到了。
毕竟任凭是谁亲眼看到一个肉眼根本看不见的东西真的从门口飘进来,又在桌子边上坐下都会觉得有点后背发毛。
更让人觉得有点诡异的是,虽然从他们此刻的角度来看,桌上的饭菜并没有人去碰,但透过燃烧的子孙香在墙壁上投下来的模糊影子,他们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拿着筷子的黑色人影正手捧着一碗饭在慢条斯理地享用。
直到那人影终于吃饱了并放下筷子打了个很轻的嗝,站在桌前的晋衡才走上去弯下腰行了个礼,又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一般人根本听不懂的鬼话。
而那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的石家老祖宗听他这么说完也只是拿手指敲了敲桌面,等一个没忍住又打了个饱嗝后,这位在吃这方面还挺没有自制力的老祖宗才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站起来。
随后石云彪和冯至春两口子便眼看着自家老祖宗从那观音像背面亲手揪出来一只长着对狗耳朵,还在不断挣扎的孩童身影,并狠狠地丢在地上又朝着那小狗的背上打了几棍子,接着地上那个‘石小光’也跟着凄厉地哀嚎起来,没一会儿就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瞪着两条后腿一动不动了。
“……地上的这个,应该就是狗母的其中一个孩子,也就是你们家里这座观音像左边的‘金童’,狗母当初把法身留在了这里保护自己的孩子长大,而你们的孩子则被她就此带走,老祖宗现在帮忙抓到了‘金童’的原身,接下来要只要找到另一个也被换了人皮的‘玉女’,应该就可以引出狗母从而确定你们真正的儿子在哪儿了。”
“……能找到小光就好……能找到小光就好……可这……这尸体……这尸体总不能摆在这儿吧……而且,而且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找我们家小光啊……”
听晋衡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亲眼看着这么具和自己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躺在地上,这瑟瑟发抖的两口子眼睛一瞬间都红了。
而晋衡闻言也只是若有所思盯着那具死相恐怖的尸体打量了几眼,接着他才走到桌边低头看了看被老祖宗用米饭排列开留下来的两个字,并在看向因为他接下来的话而瞬间愣住的石家夫妻斟酌着用词就开口道,
“这具尸体我会想办法带走,他身上的这张人皮还另有用处,具体是怎么用的以后你们就明白了,至于你们的儿子石小光……他好像这么多年来一直就在你们的家附近生着活,只是你们……可能从来都没有发现,也根本没有认出过他来。”
……
正当晋衡那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秦艽其实也带着自家小祟主去单独见了一次市医院儿科的那个淡医生。
相比起两人上次见面时候的匆忙,今天调休出来的淡大夫明显是给秦艽和小祟主特意腾出了一点私人时间。
而在约好的老茶馆里针对母狗偷孩子的事情又聊了两句,这两天为了这事也没少在家琢磨对策的淡老爷子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对面前坐着的秦艽迟疑着开口道,
“秦先生,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说了,母狗偷子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有发生,但却一次次轻松得逞而且很少有人发现,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手段阴毒,诡计多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狗母时常会扮作假送子观音混入寻常人家,然后再借机对家里未长大的孩子下手,这野观音吃了人间的供奉,比一般级别的城隍还要道行高些,更有一双‘金童玉女’从旁相助,光凭我们两个人实在是有点不好对付啊……”
“而且哪怕我们现在能重新找回你家这个娃娃的皮子,可是要把这人皮换回来也很有困难,这一是因为没长大的小孩子大多皮子特别嫩,狗母抓到孩子会先用滚烫的开水把小孩子的皮都给烫软了,再从耳朵根和脚掌后面把整张娃娃皮都一股脑地撕下来,这本身需要很长的时间,二也是因为这揭下来的娃娃皮晒干给小狗崽子们装人用,时间过得越长这偷来的皮就越黏着身上的肉,还能连着骨头慢慢长大,到成年之后皮和肉就彻底长在一块了,要重新撕下来更是是难上加难,痛苦万分……”
嘴里这么絮絮叨叨说着,看着因为他的话而瑟瑟发抖的小白狗的淡大夫也有显得挺无奈的,反倒是秦艽听到这话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就只是抬手喝了口茶,又冲面前的老大夫不甚随意地开口道,
“抓狗母的事情我另有办法,老先生您只要按照我们的约定做好后面那一件事就行了,这些天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偷了我侄子人皮的‘玉女’的所在,抓到它之后我就立刻来找您……而且我这个侄子的身份非同一般,真让他一辈子在人间做狗,那外面的世道可就要乱了,更何况我对他的父亲也曾有过承诺,要在他死后将他的孩子好好抚养长大,如果这次失了信用,那我以后死了,也没什么脸面下去见这个朋友了……”
这尚且头一次听到秦艽用这么正式的语气说起自己的父亲,小祟主本来还在害怕又恐惧的回想着自己当初被狗母婆婆一点点剥去人皮的痛苦,这会儿心里却是有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而没忍住偷偷瞄了眼这个把总是喜欢欺负他,但却走到哪儿都把他带着的坏家伙,到底年纪还小,心思也很简单的小白狗心情复杂地将自己趴在地上缩成小小的小团,之后就听着秦艽和那个淡大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一些他不太听得懂的话。
“那你这么说那我也不能再推辞了……上次见面没能看出你的身份,是老头子我眼拙了……只是你现在身上的这股气息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对,看秦先生你的年纪……明明应该已经快遇劫化龙了吧?怎么现在反而……”
“……”
因为淡大夫的话而略微沉默了一下,过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的秦艽才撑着头对上他的眼睛语调平静地扯了扯嘴角。
“就是您看到的这样,我没办法化龙,从前没有,现在不会,以后也更加不可能。”
“……诶,这是为什么?照理来说这秦氏乃祖龙之后,更有轩辕氏少昊那——”
“您应该听说过祟这种东西是怎么来的吧?”
“听说过一点,但……啊!你的意思难道是您现在……可你身上明明没有普通妖魔的味道啊……”
“……我早就已经不是人了,虽然我也不是完完全全的祟,但其实区别也不大了,老话常说,天生的死物被弃之荒野后就会成为祟,老鼠洞里的尘埃化百家串,残破的蛛网结孙姑娘,倒地的扫帚成了帚翁,折断的雨伞变换为伞娘子的模样……”
“我年少时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路边又辗转在孤儿院和各种寄养家庭里,从那时起,其实我就开始无家可归甚至为与祟为伍了,但凡那些收养我又虐待过我的人将我再次遗弃,我就会引来一些恶祟给那些人和他们的家庭招来厄运,但这样的事本身不可能逃得过老祖宗们的眼睛,因此那时的我也受到了自己应该有的惩罚……”
“我因为作恶被折断了头顶的角,所以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化龙了,这就是秦氏他当年对我所做的那些事的惩罚。”
秦艽这么说完,淡大夫明显愣了一下,过了许久他的神情才开始变得有些复杂,而秦艽自己倒是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就是一副纯粹叙述事实的语气说完,又慢悠悠地舔了舔自己舌头底下的那个东西,接着才不带任何情绪地扯了扯嘴角道,
“不过说到底我还流着秦氏的血,所以之前才说到时候要向您寻点药来救一下急,过段时间我可能就连基本原型都维持不了,狗巷的事情忙完之后还请老先生您再帮我个忙吧,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