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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时红衣(一)
    “良娣,良娣?”是谁在唤她?“太子殿下来了。”



    谢岫慌忙转身,果然见太子殿下意态悠闲,缓步而来。



    嘴角忍不住翘起,她急急迎向他:“恭迎殿下。”



    李悯伸手阻住她的下拜行礼:“说过了,你我私下无须拘礼。”



    便是普通人家的夫婿,都做不到他这般温柔体贴,更何况他身份如此之高贵,相貌如此之俊美。



    谢岫委实觉着自己三生有幸。



    一点点微醺的酒香洋溢在空气中,谢岫抬头看,李悯的目光清亮中添了几分朦胧。是了,他刚刚从陛下面前领宴归来。“殿下饮了酒吗?臣妾去为殿下沏一盏浓茶醒酒。”谢岫问。



    李悯摇摇头,只转身招手示意身后的小黄门上前:“我叫人给你做了件衣裳,你穿上看看。”



    谢岫惊喜看去,那是一件大红锦衣。咋一看款式简单,仔细看,衣上用同色丝线细细刺绣了百鸟朝凤花样,精致无比。谢岫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惊讶:“殿下,以臣妾的身份,是穿不得大红色的,更不能用凤凰图样”



    “我说你穿得便穿得。”李悯刮下她鼻子,眉目间柔情似水:“穿上给我看看。”



    她心里涌起无边甜蜜。换上这红衣,灯下看着,恍惚如同披了嫁衣一般,一时间不能以正室身份嫁于李悯的遗憾都少了几分。



    李悯见到这般模样的她,目光愈发的缱绻迷离。



    他拉她入怀,伸手解她头上珠翠。



    “殿下?”谢岫不解。



    “这等金银俗物,不配这炽烈之色。”他说。



    一时她钗环尽除,青丝瀑泻,他方肯罢手。



    “真美。”李悯抚摸着她的头发,痴痴地道。



    突然他一把把她打横抱起。



    却不是往内室去,而是走到院子中。



    时值初春,院子中一株硕大梨树开了满树的花,人站在树下仰头望去,恍若落下了满天的雪。



    “这是我叫人从宫外移进来的。中原不比北疆,这么大的梨树,倒是找了好一阵。”李悯喃喃自语。



    “殿下喜爱梨花吗?”谢岫问他。



    李悯不答,反问她:“你会舞剑吗?”



    “舞剑?”谢岫有些惊讶:“并不会”



    “无妨,我来教你。”李悯一笑,眼中有万千繁星亮起。



    鸳鸯宝剑,雷霆清光,花间月下,人舞成双。



    “你可记得,那个时候?我一直想着,你该是穿着红衣,才好。”意乱情迷之时,李悯伏于她耳边说。



    哪个时候?谢岫不明白。可是旋即李悯的唇落下来,谢岫无暇去分辨这话的意思。



    “良娣,良娣?可是梦魇着了?”又有人唤她。



    谢岫缓缓睁开眼睛,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庄周梦蝶,亦或是蝶梦庄周。只眼角一滴泪冰冷渗人。



    目光缓缓落到身边放着的大红衣衫上。好一会儿才想起,小睡之前,她正在亲手缝制这件衣衫。



    而与李悯的温柔缱绻,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并且那温柔缱绻,何曾是给她的!谢岫重重握紧了那红衣。



    凌波随着她目光看去,思及一事,忙道:“良娣吩咐咱们去寻的白色丝线,已经得了。”说着把丝线给谢岫看:“各色的白,寻了十来种,良娣看哪种好?”



    谢岫伸手拂过那束束丝线:“你觉着,哪一种绣梨花合适?”



    “若是梨花,奴婢看着这个好”



    一时选好了丝线,凌波犹豫问谢岫:“良娣做这衣衫,是要进献于太子妃娘娘吗?”



    谢岫微微一笑:“自然是的,这个颜色,只有她可以用。”



    “姑娘,你可给奴婢弄糊涂了!”凌波看看四下无人,靠近谢岫,低声道:“自打您进了这东宫,也不往太子身上使劲儿,整天围着这太子妃打转!前几日日日送糕点,这两天又耗神耗力的做这衣衫。若说是太子妃是个正儿八经的主母也就罢了,眼下她的境遇,不说这总管东宫庶务的孙婕妤,便是连初初进宫的您都比不上啊,您这到底是什么打算?”



    “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便是了。”谢岫笑道。



    “我是从小跟着姑娘长大的,心里只有姑娘。”凌波委屈道:“和您一同进宫的秦良娣日日承宠,风头无双,您呢,太子殿下可还没正眼看过您”



    “你若是觉着秦良娣那里好,我便求她个人情,把你送给她,可好?终归在宫外的时候我与秦缘琇便相熟,她的性情也是好的。”谢岫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说的话可把凌波吓的不轻:“姑娘,求姑娘别说这样的话,奴婢还不是一心一意为了您好吗”



    打发了凌波,谢岫抽线绣那梨花。



    我是什么打算?



    谢岫恨恨一针刺过厚重布料。



    自然是要撕破这虚与委蛇遮掩下的平静,让那该死的早点死,该伤的早点伤!



    章华宫中。



    “姑姑。”回廊下宫女月灵低声向云见回事:“肃王殿下进献了两篓子葡萄给东宫,说是从西域的大月国千里迢迢运过来的,与普通的葡萄不一样。孙婕妤命分给了各位夫人,却独独又没送来咱们章华殿”



    “罢了,又不是头一回的事儿,太子妃娘娘也不会在意。”云见一贯的息事宁人。



    月灵兀自愤愤不平:“其实孙婕妤不过是不上心罢了,都是她殿中的王姑姑使坏!我听她房里倒夜香的小丫头文子说,她偷偷扣下了好多呢,便是文子,都沾光吃了半串。”



    “你就是没沾上这光心里气不过是吧?”云见使手中团扇轻轻拍一下月灵额头:“该干吗干吗去吧,别整天就盯着那一口吃的,出息!”



    在这儿能有什么出息!月灵心里嘀咕着,马马虎虎行个礼,撅嘴转身。



    “等等!”云见又把她叫住:“我突然想起,依稀太子妃娘娘提起过,她在家中时,常吃这大月国的葡萄,自从嫁来后吃不到,倒甚是想念你且把嘴闭紧了,这事儿半个字也不许在娘娘面前提起!”



    “姑姑!”月灵跺脚。



    “合宫上下没人拿她当回事,即便说了也没什么用啊,不过是引的她生一场气,气坏了发作起来,还不是你我辛苦。”云见道:“你再这样想,便是孙婕妤那儿没给扣下,这样冰冷的果品,她吃了定是会上吐下泻的,还是要折腾我们。所以终究不要让她知道这事儿的好。”



    “姑姑们在说什么呢?”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云见与月灵转头一看,谢岫带着人款款走了进来。



    “良娣过来啦。”两人忙掩过这一节,起身迎接谢岫。



    “啊,谢岫又过来了?”内室里,被从睡梦中叫醒的方锦安颇有两分起床气。



    不过思及谢岫这几日过来带的美味糕点,方锦安心中不禁有些欢喜,便把这起床气压了压。起身抓两下头发就摇摇摆摆向外室走去,步伐比之往日却轻快些许。



    “你来啦。”她笑着看谢岫,目光却落定在谢岫带来的食盒上:“今天又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昨天你拿来的那个栗子糕我已经吃光啦。”



    吃到撑。月灵暗中翻个白眼。



    “今日孙婕妤那里送来些葡萄,说是产自西域大月国的珍惜品种,我尝着是比咱们平日里吃的好,故而拿些来敬献于娘娘。”谢岫笑着打开食盒。



    侍立一旁的云见与月灵无奈地对视一眼:终究躲不过。



    方锦安探头一看,顿时眼睛瞪得椭圆,神色也极激动的样子。



    云见与月灵又是无奈一眼:一点吃的而已,纵然李氏天家亏待了她,也没亏待成这样吧



    “呀,竟然是醉金乡耶!”方锦安惊呼。



    “什么?”谢岫不明。



    “这葡萄叫醉金乡。”方锦安拈起一粒看看,迫不及待地塞进口中:“呀,真是正宗的醉金乡!”



    “西域的葡萄,以大月国的最好,而醉金乡,又是极品里的极品。”她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道:“产量也极少,要上贡给他们国王的,一般外人见不到那时候我们家和大月国有来往,他们国王送过我们。好怀念啊,好久没吃到了!”



    她吃着说着,一时突然安静下来。谢岫仔细一看,她眼角竟似泛了泪光。



    “娘娘,可是思念家乡了?“谢岫低声问。



    “没有。”方锦安擦擦鼻子:“从来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哦那娘娘便再多吃一点。”谢岫又道。



    方锦安便埋下头去,嘴上不停,不多时大半串葡萄便没了。她仪态倒也优雅,但吃的太快,但避免不了手上嘴上都是汁液。谢岫素来极爱洁雅,眼前有一丁点儿脏污都不行,哪里受得了她这样,下意识地便把手中帕子递过去。



    然不成想,方锦安竟低头,惫懒地就着她的手转头把嘴在帕子上蹭——谢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个什么做派!



    好歹方锦安终于接过了帕子——干干净净的帕子一会儿就给她揉擦的不成样子。方锦安这才意识到:“啊,你也吃,你也吃。估计送给你的也就这么点,你全拿过来了吧?”



    “无妨。臣妾并不很爱吃这个。”谢岫端庄推辞。



    然而方锦安伸手把葡萄送到她嘴边:“来,张嘴。”



    谢岫给她吓了一跳:我和你不熟,并且我讨厌你另外你的手上全是葡萄汁啊,也好意思喂别人然而面上还得撑着笑:“啊多谢娘娘赏,唔”一句场面话没说完,已经给方锦安塞进了嘴里。



    那葡萄那么大,哪家的大家闺秀会一口全塞进嘴里,仪态极其不雅好吗谢岫赶紧掏手帕捂嘴——然而手帕已经给方锦安了。方锦安看出她要用,忙给她递回来。谢岫盯着那帕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叫你弄的那么脏的帕子,谁要用!然而方锦安是上位之人,她又不可以不接。



    终究她忍了,接过帕子不作声色地掷于一边,嘴中大口恨恨把那葡萄嚼尽。



    “再吃一个。”方锦安还要喂她。



    “臣妾自己来就好。”谢岫哪里还肯。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方锦安摆摆手,意态豪迈:“难得你这个人这么顺眼的,我就准你不用跟我瞎客气了。来,张嘴。”



    毕竟是那般不凡的出身,声音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仪。谢岫竟抵抗不过,只能又张嘴吃了。



    好不容易葡萄全给吃完了,谢岫觉着自己胃给撑的不行。



    然而方锦安还意犹未尽。“没有了吗,还想吃”她揉着自己胃说。



    “这种生冷果物娘娘身子骨不好,还是少吃为宜。”谢岫皱眉道——等等,我干吗劝她呀



    “没办法的,你不知道”方锦安话说半句,无奈笑笑。



    “对了,今儿个来,还有一事要求娘娘。”谢岫想起自己的正事。



    那边云见与月灵又对视一眼,撇撇嘴:果然是有所图求,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不过你求她这么个废人,真是拜错庙啦。



    “什么事儿?你说来看看。”然而方锦安倒丝毫没这自觉,爽快地道。



    谢岫正襟危坐,先拜了一拜,方道:“按着这宫里的惯例,我和秦良娣初入东宫,该各自置办一场茶宴,宴请娘娘与各位夫人。秦良娣的茶宴就在四日后,我听闻筹备的很是精致。我的茶宴,却筹备的不是很顺利,很多想要的东西内府都说没有我想着,若是娘娘届时能莅临茶宴,那便是我茶宴备的粗俗简陋,各位夫人看在娘娘的份上,想来便也不会与我计较了。”



    “我听明白了。”方锦安挪动下身体,换个坐姿:“现下东宫各处都上赶着去贴那得宠的秦缘琇,没人理会你是吧?唔,不过便是我出席你的茶宴,估计也没人会卖我人情的——相反,怕是会给你砸场子呢。”



    “这,娘娘这是说哪里话。若娘娘不肯,臣妾,臣妾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谢岫蹙眉道。



    “罢了,谁叫我吃了你这么多东西呢,你若是执意想要我去,我便去吧。”方锦安又道。



    “多谢娘娘!”谢岫大喜。



    “她到底意欲何为?”谢岫走后,方锦安托着腮嘀咕:“算了,反正闷的慌,便去看看吧,她这么个小女子能做出什么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