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感应, 侍立在方锦安身后的楚峦目中精光暴起,逡巡四顾。
“怎么了?”方锦安察觉到, 侧首问他。
“末将有种感觉, 似乎有黑石人在此。”楚峦小声回答她。
“是吗, 随他们去吧。”方锦安并不在意。
然李忆也听到了, “黑石人?”他略一思索,立刻紧张了起来:“是那个被方家祖上灭族之时, 诅咒方家血脉枯竭、无十代之主的黑石族?他们还有余孽存活?”
“嗯,是有零星族人活着。”方锦安漫不经心地道:“一直在偷偷摸摸暗中作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小姐不可掉以轻心!”楚峦忍不住插嘴:“当年小姐中的那支毒箭,那毒很有可能就是黑石族人弄出来的!”
“竟还有此事!”李忆震惊失色:“你为什么从没告诉过我!”
“只是猜测而已。”方锦安摆摆手:“再说毕竟北疆都平了, 无所谓了。”
这无所谓那无所谓,就只在意一个是李悯吧。李忆岂不明白她心里所想。他心里叹口气, 吩咐楚峦:“你说的对, 不能掉以轻心, 立刻去查, 所有事宜即时报于我!”
“说起来, 现在看看,这个诅咒还挺准的哦!”方锦安诧异道:“我正好是第九代耶......”
“准什么准!”李忆皱眉:“不许再提这个这个诅咒。你会好好的,方家的血脉,也会继续延续下去的。”
“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方锦安反驳。
李忆无言以对,只得又剥了片橙子堵住她的嘴。
“娘娘有事?臣可能效力一二?”柳宸看他们嘀嘀咕咕半天,忍不住出声询问。
“只是孤与娘娘的一些私密事,不与柳卿相干。”李忆斜眼看他一眼。
柳宸已忍了他这半天了, 再按捺不得,因此虽接到心腹来报,有人欲借机生事,却也懒得阻止,只冷眼旁顾。
此时据此不远的另一堂中,一满头银发的老太君正在对一与她差不多年纪老者哭诉:“紫来老殿下,您说说这算怎么回事儿?老身我恨不得一头撞死啊,丢不起这人!”
这老太君,正是柳宸的祖母,亦是故去的皇后生母、李悯外祖母,受封兴国夫人。而被她称为紫来老殿下的这位清癯老者,来头更了不得,乃是崇元帝的堂兄,受封紫来王的李东。
紫来王年轻时一心辅佐崇元帝,为崇元帝登基立下汗马功劳。之后亦不挟功自重,反是推却崇元帝隆恩,只请封了一块偏远贫瘠的封地,从此后远离京城,更是从不插手朝政。因此崇元帝对这个老哥哥极其敬重。这次却是因为加封新太子一事,难得的回朝庆贺。
此时紫来王捋了捋美须,凝眸对兴国夫人道:“夫人所言,委实让本王诧异。忆儿这孩子,我是知道的。面上不言不语拒人于千里,心里是有定数的。他怎会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再说那方氏,乃是晋阳方氏之后,满门的忠烈啊,怎就能出了这样苟且之人?”
“老殿下你都多久没回朝了,人哪儿还是当年的人啊!”兴国夫人扯着帕子,擦着泪道:“老身可不是因着老身那不成器的外孙儿而迁怒忆太子啊!这忆太子啊,了不得!方氏这事儿还是小宗,老身听孩儿们说啊,他还一个劲儿地扶持些庶族进朝堂,弄些什么法什么令的,老身也不懂,总之就是从我等世族身上割肉啊!老殿下,你说,我等世族若是不稳了,这天下岂不就乱了?”
“朝政之事,但凭陛下决断就是。”紫来王淡淡道。
“陛下这不是病了嘛!”兴国夫人抚心叹息道:“便让这忆太子趁机堵塞言路、一手遮天!要是陛下身子骨强着的时候能由着他这么乱来吗!所以老殿下您的管啊,陛下他听您的!”
“陛下原是最英明也没有的,夫人尽管安心。”紫来王起身,理理衣冠道:“也罢,本王就与夫人一起去前堂,去会会这位新太子!”
“是、是,老殿下与老身前去一看便知!”兴国夫人忙让伺候婆子扶起,与紫来往一起往前堂而去。
李忆听到通传这二位到来,忙起身下座亲迎。
“拜见叔王。”他郑重对紫来王行了大礼:“叔王刚到京城,一路旅途劳累,原该多歇几日的。”
紫来王把他扶起:“虽不比年轻行军打仗那会儿,但也不至于走不动道。”
“老身拜见殿下。”兴国夫人亦颤巍巍下拜。
“夫人快快免礼。”李忆虚扶。身为先皇后生母,一般的场合,便是崇元帝都不太受她的礼。
一般这样一说,也就顺势免礼了,然而今天兴国夫人竟坚持要拜:“礼不可废。殿下今时不同往日,请受老身一拜。”
她亦行的大礼。
李忆皱皱眉,侧身让开一旁,等她行礼完毕,亲手扶起:“夫人坐下说话。”
兴国夫人却不入座,只把目光投向方锦安。“那边立着的,可是方氏?”她问。
李忆察觉了她眸中的不善。他上前一步,阻住兴国夫人视线:“夫人......”
然而兴国夫人厉声打断他:“既是我外孙媳方氏,为何不来拜见老身?”
倒不成想,李忆立时沉声给她挡了回去:“以娘娘的身份,夫人还受不得她的礼!”
“如何受不得!”兴国夫人重重顿了顿手中御赐拄杖:“她现在已不是太子妃,老身如何受不得她的礼!”
李忆还待要说话,方锦安上前一步阻止住他:“我是应该与老夫人行礼。”
说着款款福身而拜。
“错了!”然兴国夫人还不肯罢休:“身为庶人,拜见老身是何种礼节,这都不知道吗?”
她显然是存了心要折辱方锦安。李忆一把把方锦安拉起,护于身后:“老夫人才错了。父皇从未降旨废去娘娘位分,娘娘,依旧是我大彭的太子妃!”
“岂有此理,滑天下之大稽!”兴国夫人哈哈一笑:“所以殿下你的意思是,你是太子,方氏是太子妃,所以您二人出双入对,这再合理也没有了,是不是?”她又看向紫来王:“老殿下,您说说,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这事儿纵然满朝文武都知道,但也就她敢明晃晃说出来了。顿时偌大的厅堂一片死寂。
紫来王皱皱眉,心中未免怪她口不择言。“夫人说笑了。想来是陛下久病疏忽了,故而忘了降旨。”他道:“李悯即被废,便是无明旨,方氏这太子妃名分亦不复存在。方氏,兴国夫人说的没错,你合该依庶人身份,与夫人行礼。”
他这已然是在给李忆解围。然不成想李忆竟不领情:“叔王也错了。娘娘一生下来,陛下就曾遣使加封为国夫人。一十五岁及笄之时,又加封郡主之尊。老夫人无论如何受不得她的礼,更勿论庶人之礼!”
以前,彭朝,乃至三国,为了拉拢晋阳侯府,没少给他们家加封各种头衔。方锦安自己都不记得,没想到李忆竟这般清楚。
兴国夫人完全没想到这一层,惊得双目圆瞪:“好好好,那老殿下与老身倒想知道知道,方氏今日,到底是以太子妃的身份,还是郡主的身份,还是什么别的身份,能让你安然与忆太子同席而坐?老殿下,这等无伦理纲常之地,老身是呆不下去的,您呢?”
“老夫人请自便。”李忆依旧淡然自若,却是不肯退让分毫。
紫来王面露不悦:“殿下太不像样。老夫人所言......”
“紫来王殿下。”方锦安看事情越来越不像样,若是放任下去,对李忆就太不利了。她急急出声打断了紫来王话语:“您是知道的,我晋阳侯府向来只求问心无愧,不论其他。想当年,越丘三日,飞兵渡难,老殿下可是忘了?”
紫来王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你,你如何......”
他直直地看着方锦安,方锦安眼波流淌,莞尔颔首。
紫来王抑制不住,一手扶额,连退两步。
“老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兴国夫人忙问。
“只是想起一切陈年旧事。”紫来王说话的时候明显带着激动的喘息。再看向方锦安之时,他目光灼灼:“娘娘所言甚是。晋阳方氏,碧血丹心流芳千古,又岂畏人言!谁又敢污蔑诽谤!”
“老殿下,您这是......”兴国夫人万全没想到这紫来王突然就倒戈相向,这一惊又非同小可。
紫来王再不理会她。“这提起旧事,真是唏嘘不已,”他与方锦安道:“本王想与娘娘私下聊几句,可否?”
“敢不从命?”方锦安应诺。
一边看了半天的戏的柳宸忙轻引了他们去了旁边静室。
紫来王与当年的方锦绣也有旧的?从未听说啊。柳宸心里琢磨着:不过看李忆倒是一点不惊讶,他是知道的?怪不得,那般有底气,料定了紫来王会相助吧......果然,方锦安倒向他能给他带来太多助益了......嘶~话又说回来,这次没打消掉李忆的嚣张气焰,以后再就难了......
他这边伺候完,那边还得伺候他的老祖母:“岂有此理,这,这是什么世道!哎呀,我的心口疼......”老夫人气了个倒仰——真是站都站不住了。
“祖母,您先回去歇着吧,别再折腾了。”柳宸附耳与她嘱咐一句,忙叫人把她搀走了。
柳慧理妆回来,正把这一幕收入眼中。
这方氏,倒不似自己想象中软弱无助啊。柳慧暗自心惊。
她母亲亦与她私语:“不曾想紫来王老殿下竟与她家有旧。原是想借着老殿下的手清掉她,现在看来不能够了,得先给她服个软......”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没错,四海之内,都是本宫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