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噩梦一场。
当沈桐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像把刀子似的割进她的脑袋里, 剧痛中透着残忍。
幸好苏晟正守在旁边, 立刻抚摸住她问:“桐儿, 你好些没?”
沈桐儿刚想说话,却觉得一股血腥味在嘴巴里扩散开来,顿时狼狈地干呕。
被握在手里的沙子干燥而温热。
苏晟微微叹息:“没事的,他们都跑了。”
沈桐儿抬起头来, 发现原本美丽无比的芳菲岛成了无比狼狈的地狱:房屋破碎、血迹斑驳,就连清脆的树都东倒西歪,她满身伤痛地红过眼睛, 倒是把发生的事全部想了起来, 扶住嘴唇呆滞无语。
“桐儿——”丹鱼还是那副小孩子的模样, 揪住她的袖子哭了起来:“你怎么会是异鬼呀, 你好厉害……呜呜……吓死我了……”
沈桐儿苦笑,摸摸丹鱼的头:“没想到你也会变成人的样子?”
丹鱼眼泪汪汪:“不能变很久,也不能总离开大海。”
沈桐儿叹息:“那还不快进到水里, 小心变成鱼干。”
丹鱼抹脸:”可是我害怕你死掉, 云娘都死了,以后这里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不该吃别人的食,不该被他们捉住, 都怪我……”
“不怪你, 我没事, 快去吧。”沈桐儿努力维持着许久的弧度:“近日这里都不会太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听话。”
丹鱼的嘴唇都没了颜色,闻言不禁一步三回头地朝大海走去,随后化为一条金色的小鱼跳进了水里。
苏晟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新娘,只能抱住她说:“我们该走了,这画卷在我手里,鹿家还会来的。”
沈桐儿点头哽咽:“我恨风满袖,他吃了云娘……”
苏晟保证:“再看到他,我不过放过他。”
“我也恨自己,我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都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只觉得好恶心……”沈桐儿被搀扶地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望向大海说:“咱俩走了的话,丹鱼会不会很孤单?”
“它会有新的朋友,也不能陪你去要去的地方。”苏晟见了鬼似的讲出安慰的话,然后再不愿再多等半刻,恢复成白鸟之身,立刻把沈桐儿背在身上展翅而去。
沈桐儿穿着褴褛的旧衣服,望向越来越小的海岛,不禁抱紧了白鸟的脖颈,生怕失去这唯一的依靠。
——
苍茫的群山掩映在云遮雾绕之中,实在是飞翔过许久,才看到个小小的石城。
并不晓得身在何处的白鸟生怕沈桐儿太疲惫,拐了个弯便悄然落到那城附近,变成美男搀扶住她:“走,去前面瞧瞧有没有客栈可以休息。”
沈桐儿还没从这一系列的震惊中回身,只是问道:“我这么狼狈,别人不会好奇吧?”
苏晟摸出金子:“只要有这东西,谁都不会多说废话。”
“……小白,这又是从哪里偷的?”沈桐儿赶快把头上华光夺目的钗子藏起来:“我只是老百姓,用这些太招眼了。”
“能被你带是破首饰的福气。”苏晟哼道。
沈桐儿微微一笑,拉紧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朝着城门走去。
——
多亏乱世多丧事。
小城里人不多,看起来不体面的也不知小姑娘一个,反而是围观苏晟英俊容貌的百姓居多。
他目不斜视地把沈桐儿带到客栈,交过金子便吩咐道:“去给我娘子买两件衣服,要你们这最好的。”
店小二立刻贪婪地接到手里跑了出去。
沈桐儿小声问:“这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有异鬼?”
“别再操心别的了,你应当好好休息。”苏晟不容商量地把她往楼上搀扶,将那珍贵无比的画塞进她的怀里。
沈桐儿摸着养母的遗物,想到穆惜云辛苦的人生,以及自己又要陪小白去找那墓穴,不由微微叹息。
苏晟多半意识到了小姑娘的心思,握紧她的手道:“不管我要去哪里,肯定是要带你一起。”
沈桐儿抬起大眼睛,终于还是弯了起来。
——
沐浴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有种把那些血腥惨烈也洗掉的错觉。
沈桐儿趴在桌前使劲吃着丰盛的大餐,饿到头也不抬。
始终在旁边凝望的苏晟抬手轻抚:“慢点。”
“我没有吃人、也没有吃异鬼吧,我不想吃他们,我只想吃饭。”沈桐儿不安地确认。
苏晟失笑地摇摇头。
沈桐儿叹息:“可异鬼不是吃人的吗……我想象不到自己竟然会那么丑陋……”
“桐儿跟那些怪物不一样,也不丑陋。”苏晟安慰:“要控制住情绪,特别太过愤懑激动,就不会再变了。”
“虽然明知娘寿命所剩无几,但我也想平平安安地安葬她,风满袖和鹿家,我记住了!”沈桐儿叼着鸡腿两眼锃亮,像只随时会扑咬上去的小兽。
“怪我,不该在他面前吃了他姐姐。”苏晟垂眸。
“花病酒还不是要杀你,竟然拿长明灯泼你!”沈桐儿被这些爱恨情仇搞得发懵,摇摇头道:“算了,谁欠谁真理不清楚,我只知道下回再见鹿家,我绝对不会客气。”
“知道这点足矣。”苏晟到不怎么介意穆惜云之死,能够单独霸占沈桐儿,他反而比平时显得更有精神。
沈桐儿没察觉这白鸟的心思,指使道:“快打开这画卷让我研究下。”
苏晟无奈地帮她擦油腻腻的小手:“研究不明白的,必须到一个特定的地方用光去照那棱形锥子,才能在图上确定长明灯楼的位置。”
“长明灯楼?就是流沙里的墓穴?”沈桐儿听他们频频提起,不禁好奇。
“对,它会随着日月星辰改变位置,所以才需要这《永生楼夜明图》去寻找,否则只能挖便沙海,皇帝都做不到。”苏晟回忆道:“你守着的灯谁也碰不得,当年穆惜云将它留在了原处,相信只要能进到灯楼内,我们就能拿到灯。”
沈桐儿干脆地点头答应:“都听你的。”
苏晟被她的态度搞得恍然:“桐儿就不怕我在撒谎利用你吗?”
“这个问题已经说过了,不想再重复。”沈桐儿傲娇扭头:“我已经跟小白成亲了,除了小白也没别的亲人,如果你都在利用我,那我可真是——”
“我没利用你,只是怕你会同样那么容易去相信别人。”苏晟赶快打断,生怕她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沈桐儿咬住嘴唇,片刻后笑道:“从前还会信,经历这么多,我只信你。”
——
永远不迟到的夜又降临了这个世界。
短短十二个时辰,生活就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沈桐儿洗漱后和苏晟躺在床上,不敢相信自己就傻乎乎的嫁人了,也仍旧没有习惯云娘消失的事实。
反倒是苏晟很悠闲,支着手戳她的圆脸:“你睡吧。”
“那、可是……小白不教我那件事了吗?”沈桐儿脸红着问。
苏晟苦笑:“穆惜云刚死,按照这里的规矩,怎么也要守过段日子,你若不觉得不敬,我倒也不会在意。”
“是吗……好像是要守孝三年!”沈桐儿顿时想起平日见闻。
苏晟郁闷:“没有三年那么久。”
沈桐儿扑哧一笑,握住他的手说:“反正听你的吧,我困了。”
苏晟轻抚她的额头,莫名心满意足。
“那我可以亲亲你吗?”沈桐儿问。
苏晟点头。
沈桐儿立刻吻了下他的脸,然后才拉过被子,边蹬腿边问:“那小白可以变回鸟吗,我想摸毛绒绒。”
苏晟不高兴:“不可以。”
“小气。”沈桐儿啧了声,侧身抱住他的胳膊,闭上眼睛喃喃道:“干吗那么在意和我不一样,反正小白在我心里,总是独一无二的……”
说着说着,她便声音渐小。
苏晟温柔地半靠在枕头上凝望,并不舍得随之入睡,只盼着夜长一点、再长一点。
无论多么渺小的愿望,被他期盼过如此长久的岁月,实现的时候都变得弥足珍贵了。
——
清透的阳光洒过犹如绿海般的群山。
重新飞翔上路的的新婚夫妇已经精神饱满。
沈桐儿搂着白鸟的脖颈说:“这是靠西南的地方了,有许多毒蛇怪虫,以前在书里读到过,你还记得去哪里看那画卷吗?”
苏晟:“……”
沈桐儿惊奇:“不会忘了吧?”
苏晟无奈:”就在这附近,毕竟上一次来已经是太久之前了。”
”有多久呀,老人家、记性差。”沈桐儿失笑,然后摸住手腕上的镯子道:“这个原来是云娘的,我要把它放到长明灯楼里,就算给娘下葬吧。”
苏晟没有回应,掠过云山云海之后,便朝着一处极浓翠的森林覆冲过去。
他们双双落在树上后,便并排休息起来。
沈桐儿咕咚咕咚举着水囊畅饮,然后问:“你要吗?”
栖息枝头的白鸟扭头拒绝。
“挑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异鬼,如果你饿了可怎么办……”沈桐儿兀自发起愁来。
白鸟道:“就算没有,鹿家也迟早会追来的。”
沈桐儿刚想再聊些什么,却被鸟儿用翅膀扇了下,只见个年纪很轻的布衣小少年靠近,忙跳到下面喊:“站住!”
小少年顿时惊讶:“姑、姑娘叫我所为何事?”
“你住在这山里吗,我们要找个地方。”沈桐儿赶忙大厅。
结果小少年摇摇头,学着大人模样拱手道:“在下张桃良,是南边来的,实在也是人生地不熟。”
“我叫沈桐儿,这是我的宠——“沈桐儿一抬头,发现苏晟没了影子,只能讪讪道:”没什么,我见附近没有人烟,你来这里干什么?”
张桃良笑容单纯:“姑娘不知道吗,前面有个纳凉山,山里有个神秘的村落,全是几百岁的长寿老人。”
“几、几百岁?”沈桐儿愣过后笑道:“这种话怎么能信?”
“是真的,很多人都对我说!”张桃良强调完后低下头:“我奶奶年纪大了,听说那村子里有长生不老药,我想给奶奶求一颗。”
走南闯北真是什么奇怪的事都能见到,沈桐儿只考虑着如果有村落,打听起消息来就更方便,于是决定:“反正我们也迷了路,不妨跟你一起去吧,小白,走啦!”
“娘子何以大呼小叫?”苏晟从树后款款走出,笑容温和。
沈桐儿一时失语。
桃良却因此而激动起来:“这位公子,简直比庙里的菩萨还要好看,是、是仙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