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的大陵建在雪山最深处的冰川之下, 恐怕凡人再经历数代成长,也没有能力涉足如此恶劣的环境。|
极为寒酷的温度将墓石冻得冷硬,稍微轻轻触摸,便能感觉到生人勿近的危险。
沈明烛站在冰上说:“看来墨瑾将他父母乃至族人的尸体藏得很好, 早就做了不准外人随意破坏的准备。”
“那又如何?你想做的事我一定陪你完成。”苏晟道:“但这门已经封住了, 该怎么进去?要撞开吗?”
“别急, 虽说是盛放尸体的陵墓,但它的意义并不是封存, 而是为了有一天让那些怪物破门而出。”沈明烛慢慢蹲下触碰冰面:“所以肯定可以用平常的方法进出,你躲远点。”
苏晟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她手里燃烧的烈火,所以闻言便瞬间展翅高飞。
沈明烛从身上摸出火融膏, 稍微倾斜白鹿灯万年不败的芯,将其点起。
突如其来的高温飞速融化着冰层,在脚下积起冰凉的水洼。
她安静地站在火中,直到墓门完全露出原貌,才俯身缓缓收起在尘世永难消弭的油脂,阻止住火势继续蔓延。
尽管有掌灯血脉, 但仍是血肉之躯。
手心娇嫩的皮肤难免感觉灼痛。
正当沈明烛低头细看, 忽然有只更大的手握住她。
是不知何时变成美男子的苏晟。
他轻声道:”你怎么又让自己受伤了?“
”没关系。”沈明烛收回胳膊:“这座墓是我哥哥设计的,里面遍布机关, 我几年来已经研究过部分图纸, 但还是要小心。”
“反正我不会轻易死的, 倒是你……不如就在这里等我吧。”苏晟忍不住道。
“晟儿, 体能强大不等于全部,你太单纯了,我怎么放心你独自冒险?”沈明烛摇摇头,便率先扭动起墓门边隐藏成雕塑的开关。
密码被猜对后,巨大的青石板缓缓升起。
虽然苏晟的能力被嫌弃了,但还是先于她冲进冰冷的墓里,准备探查下有什么危险。
没想到迎面映入眼帘的一切,竟堪比景元宫的壮丽:朴素的墓壳包裹着无比精美的雕梁画栋、玉石栏杆,大概是想象力所能达到的神明的居所。
沉睡在地底的墓室空间纤尘不染,唯有那种绝对的安静透着隐隐的死亡阴影。
沈明烛随后跟上,拔出腰中的剑交给苏晟:“跟紧我,否则随时都可能触发陷阱。”
“墨家真会享受,把墓修成这个样子,难不成妄想着复活后成为尘世之主?还撒谎什么尸身润泽土地,这大雪山有几个凡人能够靠近?谁会在这里生活?”苏晟哼了声:“真是太自大了,墨瑾何德何能?”
“墨、沈、鹿、苏是长天原最古老的四个家族,因为忘川水的存在,的确积累了很难想象的学问。”沈明烛叹息:“所以我怀疑所谓长生之法,不太可能是意外所得,也许是谋划了太久太久的阴谋,直到现在才初露端倪。”
苏晟喃喃道:“永生真的有那么大魅力吗?永远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明烛回头苦笑:“你拥有了当然可以不在乎,这件事对长天原的意义不一样,所以我才一直担心你的能力被他们发觉。”
苏晟本想再讲话,却被忽然从侧面袭来的飞箭所打断注意力。
羽族的速度超乎想象。
就在沈明烛刚想翻身躲避的时候,箭已经被苏晟砍落在地。
他径直飞身上楼:“不是机关,有人!”
警惕的沈明烛也不甘示弱,立刻疾步顺着楼梯奔跑,追逐起刚刚躲在暗处偷袭的家伙们。
苏晟的身手实在可怕,犹如猎豹扑食白兔,不容对方有任何反抗行径,便径直窜上去砍落了个刚刚还活生生的头颅,鲜红的血刹那间溅了满地,好似开在白玉石上的花朵。
“别杀他们!留活口!“沈明烛急着喊道。
听话的苏晟翻身而跃,直接化为巨大的白鸟阻住去路。
沈明烛这才停住脚步,端着灯站在原地质问:“你们是谁?是墓里的守卫吗?”
几位容貌英俊的男子面面相觑,反问:“你们又是谁?”
沈明烛打两片刻,恍然明白:“是不是这墓刚刚建成时,你们就留在这里了?不认得我没关系、你们应当认识我手里的这盏灯和我的亲哥哥沈夜辉,这墓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沈明烛……你都这么大了?”为首的男子语气很紧张。
毕竟他们同伴的尸体倒在地上还温热着,恐怕换成谁都淡定不起来。
沈明烛淡笑:“不知各位尊姓大名?”
“在下墨棋,奉家住之命守护于处,不知公主为何忽然来此毫无理由的发难?”男人握紧了手中的剑。
沈明烛已经见惯了各种波澜,不急不缓地说:“抱歉,我已经成为掌灯使,并非你口中的公主了,至于有没有理由恐怕墨家比我清楚,这墓实在贪婪又邪恶,它不配继续存在!”
墨棋后退两步,察觉到身后看似凤凰的白色巨鸟,努力咽下口水:“公主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没关系,你可以去亡灵的世界跟你的同族询问!”沈明烛想到他们打的如意算盘便觉得恶心,嗤笑道:“哦不,我说错了,毕竟你们还指望从棺材里爬出来,永远享受生命的乐趣呢。”
墨棋和身边的帮手们对视几眼,而后顿时下令:“杀了他们!”
刚刚平静过片刻的墓道里顿时又亮起刀光剑影。
——
虽然以少敌众,但白鹿灯和苏晟都不是区区几个长天原武者能够对付的。
几乎没有花掉很长时间,这些守陵人便殒命于此,只剩下墨棋一人。
他亲眼看到白鸟低头撕扯吞噬着地上的尸体,吓得面色惨白:“这、这是什么恶兽,你到底要干什么?”
“怎么不耀武扬威了?”沈明烛反问。
墨棋显然识时务,立刻放下剑说:“在下只不过按照家主命令行事,其余一概不知,求公主、求掌灯使大人扰命。”
“我真是佩服墨家个个自私自利、贪生怕死。”沈明烛冷笑:“怎么,现在还不愿对我坦诚吗?”
“在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家主只说要守护好这个墓,防止凡人误入,以后就会接我们回去!”墨棋满头冷汗。
“既然如此,留你也没什么意义了。”沈明烛端起灯火。
但凡长天原的人,没有不尊敬与害怕白鹿灯的。
墨棋立刻跪地求饶:“掌灯使开恩……我、我……!”
沈明烛垂眼看着他。
墨棋说:“家主告诉过我们,死在尘世的话尸体就不会消亡,而且能够随着时间流逝而获得新的力量,重生为永远不死的神灵,这墓地里深处就是前任家主的棺材,所以……这话应当是真的。”
“墨老家主已经入葬百余年了吧?”沈明烛喃喃道。
“是。”墨棋依旧没有放松情绪,生怕她下一刻就把白鹿灯泼向自己。
沈明烛又问:“你们躲在墓里,吃什么、喝什么,怎样和墨瑾联系?”
墨棋回答:“每年都会有家仆送食物和书信过来。”
沈明烛在杀与不杀间犹豫了片刻。
如果墨棋讲的是实话,那么他死在这里的消息墨瑾明年就会知道,但倘若放他条生路,墨家人又怎么会对自己忠心?到时候不是告密、就是逃窜。
苏晟很快就吃掉了哪些新鲜的长天原人,在旁边仔细梳理美丽的羽毛。
从未有过的饱腹感让它显得怡然自得。
墨棋再度跪拜:“掌灯使大人饶命,我愿把陵墓暗道都告知于你!”
“好,我不杀你。”沈明烛淡声说:“带我去老家主的墓室,我必须除掉后患。”
——
留下墨棋在尘世继续守护那几乎已经空荡的墓室,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办法,但沈明烛能力有限,除了苏晟能信过的人不多,也不想为亲朋好友带去灾祸,索性便把秘密留于心底。
但这无异于用纸包着火,事情没出几年就暴露了。
墨瑾自然在朝会大堂震怒不已:“雪渊宫竟然悄无声息地毁于一旦,我特意安排在那里的守灵侍卫也不知所踪,凡人怎可有这个能力?恐怕是我们之中出了异心!”
墨棋果然跑路了……
沈明烛听到那区区陵墓也被冠以宫殿的称呼,不禁嘲弄起墨瑾的野心:“其实本就不该在雪山上修墓啊,那里生迹罕见,我族尸身很难改变冰原的贫瘠。”
墨瑾语塞,推搪道:“此址为夜辉所选,他自有深意。”
沈明烛已经不像小时候提起哥哥就激动了,淡淡说道:“百余具尸体悄无声息地消失的恐怖之事,着实需要好好调查,不过我们在尘世修了那么多陵墓,只有此处遭到破坏,莫不是和墨家有仇怨?大神官不妨从自家调查起吧。”
父亲的尸体不翼而飞,墨瑾的脸色异常苍白,他冷冷地看了沈明烛片刻,沉默不语。
苏家年轻的祭司也站出来附和:“掌灯使所言极是,不过我们往尘世运送尸体本就是为了使那里土壤肥沃,雪原之上环境恶劣,还有必要继续填充雪渊宫吗?”
“此事之后再议。”墨瑾终于开口:“从即日起,我亲自调查此案,直至水落石出。”
沈明烛毫无波动。
始终落在殿外屋檐上等待的苏晟俯身探头探脑,望见气急败坏的墨瑾,黑亮的眼睛里就露出戏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