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夏日里的柔风,在耳边呼呼刮过,又像是许多年前的破旧教室里,嘎吱嘎吱作响的老电扇,烦躁地转个不停。而她手里拿着一瓶波子汽水,仰头灌下去一大口,随后撑着腮帮子呆呆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又好比他现在紧握着她的手,用一辆小毛驴电动车载着她行驶在宽敞的马路上。
一切好像回到多年前的时间点。
岑枝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声开口,“有些怀念。”
“怀念什么。”
“高中的时候,真年轻,什么都好,觉得什么都有无限可能。”
却又什么也做不到,什么可能都没有。
周游叶笑了笑,“年轻时候爱做梦,当然觉得什么都好。”
岑枝愣了愣,想,那时候确实爱做梦,做不切实际的梦,结果梦醒了,自己心疼得要命,宛如是吃了一口黄莲,苦不堪言。
“去高中一趟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嗯?也不是不可以,正好晚上咱俩一起回去挨骂。”
岑枝偏头过去看他的侧脸,确保他能听到自己的话,“今晚不回新房去?”
迎面打来的风有些大,他果然还是没听清,“什么?你再说一遍?”
她只好微微站起身,在他耳边大吼,“今天回哪儿去?是要回你家?”
“有意见?”
“只是觉得麻烦。”
“结婚本来就麻烦,何况我们还跑了,回去等着被骂死吧。”
他这样说着,语气是异常的轻松,仿佛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岑枝索性闭了嘴,坐在后座上拢好自己的衣服,双手也拢在袖子里,低头阖眸,仿佛禅定般。许是太过劳累,加上这几日来没有睡好,她在这冷天里还真打了个瞌睡,做了个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她真的以为自己回到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手里举着波子汽水,傻傻地站在教室门外。
正值体育课的时间,教室里许多的学生都趁着这个时间在操场上进行活动,只有寥寥几个学生趁着这放松时间,拼了命地赶作业,亦或是手上拿着一杯课外书籍,入神地读着。
她便是属于后者,拿了本书靠在走廊上,佯装着读书,眸光却是透过狭窄的玻璃窗缝隙去看他的侧影。窗帘翻飞,他的身影在帘后若隐若现,那张精致的侧脸也在午后的斜阳中显得光辉四溢,尤其是日光照到的下颌线,弧度柔和,恍若他扬起的笑容。
她隐约听见里面谈话的声音传过来,慵懒中带着一丝倦怠。
“我就想发发呆,你让我安静一会儿不行啊。”
郭彭彭挤兑,“出去打一会儿篮球咯,你作业不都是写完了,这样闲坐着真是浪费时间。”
周游叶弯腰,趴在桌上,下巴则搁在胳膊上,厌烦道,“不去不去,要去你们去,我就想歇一会儿,你找宋滕去。”
“啧,怎么,我看你这小表情,不会是为情所伤吧……”
周游叶丢过来一个白眼,“想多了你。”
“那你在想什么?”
“哎呀,你烦不烦,我就在想这次五一要去哪里玩,行了吧?”
郭彭彭拍案而起,“卧槽,你小子想去哪里玩?带上我。”
原本在写作业的宋滕被郭彭彭的惊涛拍岸吓得无心作业,只好配合着说,“大爷,这次你又想去哪儿?”
周游叶招手,神经兮兮,“去庐山怎么样?”
“你可以……”
“不好意思,能让一下座位吗?”
突然升起的恬淡女声斩断几人的谈话。
周游叶仰头逆光去看她,看不清她的面孔,唯一的印象便是脸似乎很小,可是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她下巴上几个光秃秃的痘痘,尤为扎眼。
“哦,不好意思,这就给你让座。”
宋滕见是她来了,暖心一笑,“你怎么也没下去,平日里就看见你老是待在教室,不怕发霉了?”
她低声答他的话,“习惯了,没什么。”
她的回答拒人千里之外,凉凉的,让人接不下去话,宋滕也不好再说什么,偏过身体继续和他们几个聊天。
岑枝拿出数学老师最新下发的几张周考试卷,白色的卷面上写着两个硕大的两个红字“89”,这一张是八十九分,再看看其他的几张,几乎都是与及格分数线打擦边球。
她无语低头,默默地改试卷。
不多时,周游叶掉过头来,目光看向窗外的紫藤萝,花开了一连廊,浓郁的香气顺着空气飘进教室,而她就坐在靠窗的地方,低头默默写卷子。
天边流云缓缓飘动,夏日里的香樟树随微风轻荡。纸与笔尖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抬手拾起耳边的一抹碎发,随后手撑在脸颊上,望着湛蓝天空走神。他心头的产生一种想法,:这个女生太安静,甚至会安静得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看什么呢,问你话呢。”郭彭彭不依不挠,非让周游叶给出一个准确答案。
周游叶回神,一挥手,颇为嫌弃地讲,“好,带你们去,一起出去旅游,这回总归是满意了吧。”
“不,我不满意。”
宋滕这厮关键时候还来拆台子,偏生他脸上笑得像只狐狸,狡猾得很。
周游叶头疼,摸着屁股上的荷包,“你说,别坑我就成。”
“带几个女生一起去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那行啊,倒时候玩速配活动,多爽。”顿了顿,周游叶提出要求,“事先说好,你要带哪几个女生去。”
宋滕笑颜更甚,“五男五女,搞不搞?痛快点儿。”
“你先说那五个男的,哪五个女的啊。啊呸,不是,男的我大概知道了,你说说女生。”
“尚语,阮慧琪,许渔,何笑笑,至于最后一个嘛,我到时候给你说就成。就说现在给个准话,同意不同意。”
周游叶哼唧,“没问题。”
都是学霸美女,谁不喜欢。
谈话完毕,一节体育课也过去了。
宋滕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撞了撞同桌的肩膀。
同桌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眸光里凉凉的,“有事?”
“庐山,想去吗?”
“就是你们刚才讨论的事情?不去了,没时间。”
宋滕不焦急,慢慢诱惑她,“真不去了?我知道你平时不爱讲话,但好歹和我是朋友,和笑笑还有许渔也都是一个宿舍的,关系都挺好,真的不考虑去?”
“你想啊,她们几个都去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不去,一个人待在寝室干嘛?还不是无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岑枝无奈地望着宋滕,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好像和宋滕的关系好了起来,她不讨厌与他的交流,也不觉得他说的话使她厌烦,只是心里总是有一种感觉。
他和她是一类人,敏感而又自卑,但却擅长掩饰。
“不用带上我了,另外找一个女生,田恬就可以。”
“就这么不愿意去?”
“帅哥美女们的聚会,我去凑什么热闹。”
宋滕凑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你看我像帅哥?大家只是这样说而已啦,你要是把头发理一理,眼睛露出来,就挺好看了。”
岑枝尴尬一笑,“还是算了吧。”
她就不用去凑热闹,当个笑话了。
-
暮色降临,学校周边的建筑亮起昏黄的路灯,路边小摊食物的香气在鼻尖若有若无地萦绕。距离正式上晚自习还有二十分钟。
岑枝趴在桌上,凝视着左前方的空座位,桌上散乱得像是被人打劫过。
有人看着那座位,叽叽喳喳,“周游叶人呢,今晚考试他准备放鸽子了?”
“人家总是全校第一名嘛,任性咯。”
“……宋滕怎么也不在。”
“万年老二,肯定跟着老一跑了咯。”
“……拖后腿的老郭也跟着跑了?”
“郭彭彭喜欢做电灯泡。”
……
对话朝着搞笑的方向发展了。
岑枝叹气一声,拿了卷子自动改错,眼睛却是盯着桌面上她参考所用的试卷,是周游叶的满分试卷,班主任特意刊起来,供全班人瞻仰。
她望着分数那一栏,红色的150,真是要亮瞎人的眼睛。
“喂,岑、岑枝是哪个?在不在,给我出来。”
说话喘气喘得厉害,听起来像是得了哮喘。
岑枝手上拿着试卷,以打量的眼光看向他,脑袋里却是乱成了一团线。周游叶找她做什么,这个时间点,不应该早就坐上了火车,离开这座城市了吗。
“岑枝!岑枝给我出来。”
声音越来越嚣张。
岑枝只好站起来,慢慢地挪向教室门外,颇是疑惑地问:“我是,找我做什么?”
他还在喘,“不是说好了一起去,你临时放毛线的鸽子啊。”
她摇头,“我没说我去。”
“那宋滕怎么和我说你一定会来,我都不认识是哪个人?”
“高一(二)班,岑枝,宋滕的同桌。”
“噢,好像是有点儿印象。”
教室里有学生以好奇看戏的眼光偷瞄他们,岑枝站了会儿,走到楼梯口,“在这儿说吧。”
“黑不溜秋的,又不是见不得人。”
“向你说声抱歉,你们的这次旅行,我不参加了。”
“懒得听你废话,出都出来了,还不如跑吧。”
“啊?”
“你是猪脑子?宋滕强烈推荐我带你去,他不就是为了和你多待上一会儿吗,还不抓住这个机会。”
她欲反驳,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周游叶见她不说话,当她是默认,抓着她的手就往楼底下跑,她也就稀里糊涂地跟着跑。
她仍旧记得那是个炎热的夏日,夜晚里起了风,抓着她手的人的掌心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昏黄的路灯和香樟树的斑驳的影子在风中摇晃,微风没有沉醉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