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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地狱变相图(七)
    宝禾先生被刑公子缠得没法,只得答应他一同前往观刑。本来考虑到刘子安的精神状况,宝禾先生是不打算带他一起去的,但刘子安不愿让宝禾先生单独和刑公子出去,虽些心里十分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跟去了。



    在路上师徒二人才得知关于这次活动的具体细节。轿车并不是在府邸里焚烧,而是在城外的一座荒废多年的山庄中进行。据说关于那座山庄还有一个诡异的传说,那就是每当没有月亮的夜晚,便会有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足不沾地地从廊下走过。



    观刑的这晚碰巧也是个没有月亮、漆黑一片的暗夜。刘子安紧紧拽着宝禾先生的袖子,眼睛却滴溜溜地四处乱转,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宝禾先生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袖子,不着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借着堂上的灯影,可以看见城主已经坐在檐廊前,五六名侍从恭恭敬敬地在他周围侍奉,这本没什么新奇的,但其中有一人的眼睛格外灵动,摆明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那人也发现有人在看他,将目光从庭院中央挪了过来。当他看到宝禾先生的那一霎那,眼睛先是一亮,像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似的,随后仿佛意识到自己还在当差,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眼角依旧笑盈盈的,朝宝禾先生努了努嘴,示意他往庭院中央看。



    宝禾先生顺着那人示意的方向望向庭院中央,只见那里停着一辆华美的轿车,浅色的车篷在黑暗中鲜明可见,车上没有栓骡马之类的牲畜,黑色的车辕斜斜地搭在脚踏上,车上的金属配饰如繁星般闪烁着金光。看到这幅场景,虽已是暮春,却令人不由得感到遍体生寒。车上沉甸甸地挂着提花缎镶边的青色帘子,无人知晓车内是何光景。车的四周,杂役们手持熊熊燃烧的火把,小心着不让烟飘向檐廊那边,煞有介事地严阵以待。



    “先生,你说那车里真的有人吗?”刘子安问道,仿佛不愿相信自己即将目睹活人被焚烧致死的惨状。



    “或许吧……”宝禾先生道。



    “那先生,里面的人其实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吧。”刘子安觉得如果被烧得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那火刑似乎就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或许吧……”宝禾先生又道。



    刘子安见宝禾先生没兴致搭理自己,撇了撇嘴,转眼却看见檐廊的正对面似乎坐着一个人。



    “先生,你看那不是白画师吗?”刘子安低声叫道。



    宝禾先生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白画师似乎仍穿着他那件怪里怪气的衣服坐在那边,或许因为星空重压的缘故,他比平时显得更加瘦小,看上去寒酸可怜。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大概是他带来的弟子。两人都缩在远处的阴影中,若不是刘子安眼尖,八成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时刻大约已近半夜。整个庭院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众人皆屏息无语,寂静中唯有夜风轻拂,每一阵风过,便飘来木头燃烧的气味。就在刚刚,刑公子过来邀请他们同去檐廊那里观刑,宝禾先生本想拒绝但看刘子安一副兴致勃勃地样子也就答应了。



    “子安,你不是害怕这种场面的吗?”宝禾先生有些不解地问道。



    “是啊,不过想到人间自此少了一个祸害,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期待了。”刘子安小声答道,看样子仿佛有点不好意思。



    “你怎么知道烧的人是个祸害呢?”宝禾先生反问道。



    “这……”刘子安支吾了片刻答道,“这几天净听见他们说城主的各种好。所以,这么残忍的刑法一定是用在死刑犯身上的。”



    宝禾先生轻轻摇了摇头但没再反驳他,道:“希望能如你所愿吧。”



    城主站起身来,凝望着眼前这奇异的景象,低着头暗暗嘀咕着,仿佛在说“荒谬,荒谬”。过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向前挪动了一下膝盖,厉声叫道:“白画师!”



    白画师似乎远远地答了句什么,但刘子安听到的只有呻·吟般的低哼声。



    “白画师,今晚我就如你所愿,把这辆车烧给你看。”



    说着,城主瞥了一眼身侧的侍从。刘子安似乎看到城主和身侧的某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心中惊疑不定,摇了摇头,告诉自己那一定是错觉。



    白画师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仰望着檐廊的方向,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看仔细了,这便是平日里我常乘的那辆轿车,认得吧?我现在就下令放火烧车,好让你亲眼看看阿鼻地狱的景象。”



    城主再次顿住了话头,和身侧的侍从互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声音低沉地说道:“车内啊,绑着一个犯错的侍女,若是放火烧车,那人必定会被烧得骨焦肉烂,死得痛苦无比……不过呢,白画师你可不会在意这些琐事,那雪一样的肌肤被烧焦,乌黑的秀发顷刻间灰飞烟灭,这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范本吗?”



    城主第三次缄口,似乎思索着什么,随后,他晃动着肩膀,无声地大笑着,道:“此等景象真算得上是三生难遇,我也算托白画师的福,过过眼瘾了。来人啊,揭开帘子,让白画师瞧瞧里面那个犯错的侍女。”



    城主一声吩咐,便有一名杂役高举着火把,大步流星地走到车前,一把掀起了车帘。燃烧的火把噼噼啪啪地爆着火星,红红的火焰将车厢里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宝禾先生努力睁大眼睛,他多么希望是自己看错了!车内那被残忍用铁链绑着的“女子”,虽然身着华丽的女装,脸上敷着脂粉,但那谦恭温良、透出几分凄然的侧脸,分明便是许久未见的白画师之子,白轩,白相公。



    “小白!爹爹,您糊涂了,里面的那个人是白轩啊!”刑公子瞧见车厢内的情景惊叫道。



    “胡说,那明明是犯了错的侍女。”城主柔声道。



    “爹爹,我是不会认错的。阿轩打小就跟着我,他长什么模样我……总之那个人一定是他……”刑公子的脸涨得通红,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道。



    “你是在质疑我吗?”城主瞪了他一眼道。



    刑公子一时禁了声,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接着说道:“宝禾先生也见过阿轩,他也可以作证。”



    “呵,想不到我辛苦养大的儿子竟然联通外人来质疑我……”城主轻笑道,抬手制止了刑公子想要插嘴的念头,“即使那个人就是白轩又怎样?你还要去救他不成?”



    “自是要救,他可是我最要好的兄弟……”刑公子急着说道,生怕慢了片刻友人便会被烧成灰烬。



    “兄弟?我可不记得认过这么个干儿子。”城主冷笑道。



    刑公子还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见周围的侍卫腾地站了起来,一手握住刀柄,谨慎地盯着白画师的方向。刘子安惊诧地望去,发现白画师已经变得半疯癫了,伸着双臂,无意识地向轿车的方向奔去。刘子安看到这种情景,先前对白画师的各种不满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只剩下满满的心酸。



    “点火!”城主一声令下,杂役们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投向轿车。那车本就是木质结构,极易燃烧,加上之前被淋上了油,顷刻间便化为一片火海。



    火焰转眼包裹住车篷,篷檐上坠着的紫色流苏被火势卷起,瞬间化为灰烬。白烟卷着漩涡从车棚下弥漫开来,火星如雨般漫天飞舞——那可怖的景象真是叫人难以形容。车里,白轩那被浓烟呛得向后仰起的清秀面庞,那在火焰中翻卷着的凌乱长发,那转瞬间变成火团的华衣……尤其当一阵夜风吹散浓烟时,在金星飞溅的烈焰中便现出白轩那口咬黑发、努力挣扎的身影,那情景简直是将地狱的苦难活生生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小白!”刑公子惊叫一声,挣开左右侍卫的束缚,向轿车奔去。



    “回来!”城主试图抓住他,却仅仅攥住了他的外衫。



    然而刑公子的计划并没有成功,之前一直站在城主身边的那个侍从眼疾手快地将他打晕了。面对城主惊疑不定的目光他耸了耸肩道:“晕了总比死了强。”这下,连城主也哑口无言了。



    那么,身为父亲的白画师又是如何呢?他本是朝着轿车不自觉地奔去,可在火烧起来的那一刹那,他停住了脚步,手依然前伸着,眼神直直地盯着吞噬轿车的烈焰和浓烟。他全身被火光所笼罩,那目眦欲裂的双眼,那扭曲的双唇,还有那不停抽搐着的脸颊,将白画师心中往来交错着的恐惧、悲哀、震惊,表现得历历分明。



    刘子安不忍再看,但宝禾先生确实怔怔地望着在火焰前凝然伫立的白画师。多么不可思议啊!刚刚还饱受折磨的白画师,此刻脸上却洋溢着难以形容的光辉——那心醉神迷的表情让人难以想象他正在亲眼目睹自己的独子被火活活烧死的情景。他大概已经忘记此刻是在城主面前,双臂紧紧抱在胸前,眼神痴迷,呈现在他眼中的并不是儿子惨死的场面,而是美丽的火焰的颜色,以及在火中痛苦挣扎的“女子”,这场景让他无比愉悦,他恨不得马上动笔来记录下眼前所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