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安从昏迷中醒来时天已经黑了,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从街上传来的打更的声音。
“阿宁……”他睁开眼睛,本以为会看到先生,没想到却只见到阿宁一人坐在桌前拿着个茶碗玩,“先生呢?”
阿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一睁眼就知道找先生啊,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你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先生说去买点东西。”
“你们?”刘子安听了这话有些微微发愣,“你不跟我们回去?”
“我干嘛要跟你们回去?”阿宁轻哼了一声,隔了半晌,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就算是我想跟着,先生也不让我跟着啊。”
“你说什么?”刘子安好像听到阿宁嘀咕了一句什么,但由于声音太小没有听清。
“我说先生对你也真是够好的了,临出门前还提醒我记得让你醒了吃些稀饭。”话赶到这儿,阿宁突然想起宝禾先生出门前的嘱托,指了指旁边的食盒道,“就在那儿,自己吃吧。”
刘子安虽然四肢有些发软,但总算还能勉强起身,怪道:“这倒也是奇了,睡了那么久反而觉得比之前多了些气力。”
“这有什么奇怪的?”阿宁鄙视地瞥了刘子安一眼,笑他孤陋寡闻,“神农一族的秘术别说是让你恢复气力,就是起死回生、修复灵脉都不是什么难事。”
“曹大夫竟还与神农一族有关系?”刘子安一边吃着稀饭,一边含含糊糊地问道。可能是太久没吃东西了,一碗普普通通的稀饭在他看来都是难得的美味。
“阿麒是神农的门生,就跟你和先生的关系差不多……不过阿麒跟你可不一样,神农门生无数,却只有他得到了神农鞭的传承。”阿宁的语气颇为骄傲,就好像得到传承的人是她一样。
“就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还神农后人……他怎么不先治治自己的结巴啊。”刘子安调笑道,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你这是什么态度?要不是阿麒救你,你现在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吗?估计连尸体都发臭了。”阿宁虽然平日里也爱说曹大夫这不好,那不好,但她听不得别人这样说。一听刘子安的话,她立刻就炸毛了。
“哦?那他是怎么救的我啊?”刘子安心里暗笑,他等的就是阿宁这句话。说实在的,打一醒来他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寻常,但如果要明着问宝禾先生或曹大夫,肯定会被他们打马虎眼糊弄过去,暗着问自己又不擅长打太极。思来想去,只能从阿宁这里找突破口了。
不出所料,阿宁果然上当了:“阿麒可是为了你祭出了神农鞭,硬生生把你从地府找召回来的。你也真是的,灵体没离开多半天,竟然还带了心魔回来……”阿宁说到这儿,猛地住嘴,暗骂自己失言。
“心魔?那是什么东西,死不了人吧。”刘子安紧张地问道。
阿宁摆了摆手,道:“放心吧,死不了人,顶多对修炼有点影响。你又不修炼,那就完全没有影响了。”
“真的?”刘子安有些不信,细细观察着阿宁的表情。
“骗你做什么?你胆子也太小了。”阿宁被刘子安紧张的表情给逗笑了。
刘子安也觉得自己仿佛太过紧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埋怨道:“还不赖你,一提到‘心魔’表情变得那么严肃,我还以为会出什么大事呢……话说回来,心魔是什么?”
“心魔啊,就是能左右你心绪的事物。有可能是事,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某个场景、某件东西……你这次醒来,有没有觉得心里一直想着什么,怎么也忘不掉?”阿宁有些好奇刘子安的心魔究竟是什么。
刘子安细细感受了一下,好像除了先生自己就没什么一直想着念着的东西了,于是摇了摇头。
阿宁看上去有些失落,但还是不死心地盘问着。
“比如食物呢?有没有很想吃东西。”
“你要是刚才问我那肯定是有了,至于现在……我刚吃饱。”
“有过这想法证明‘食物’有可能是你的心魔,所以你要切记,不可暴饮暴食,对食物保持一颗平常心。”
刘子安点头应下了。
“那……你有没有想要杀戮,就是闻见血味感到特别兴奋?”
“那不就成了变态?!这我可断然没有。”
刘子安连声否认。
“那就好,要知道好多人就是因为以杀证道结果变得特别惨。”
阿宁松了口气,转而又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或物?”
“没有吧……”刘子安回答的有些犹豫。
“真的没有?”阿宁看上去颇为兴奋。
刘子安被她盯得有些发毛。“你别这么看着我啊,怪瘆人的……真没有。”
“太好了!”阿宁激动地欢呼了一声,将自己方才一直把玩着的茶碗拿到刘子安面前,“那你看看它,是不是觉得很可爱!”
刘子安朝茶碗内看去,只见里面有小半碗的水,水里浸着一个拇指大小,菜青虫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玩意?”刘子安虽然觉得有些恶心,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送给我的人脸鱼胚胎啊。”阿宁欢快地答道。
人脸鱼……胚胎?!
刘子安听了这话,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细细打量着碗内的小东西。只见它身上的皮肤虽为青白色,却既不像蛙,也不像鱼,而是介于人类婴儿与内脏之间的那种状态。由于泡在水中,它仿佛忆起了曾经在母腹中的感受,一副舒服惬意的模样。
“许多人为享受温泉而出远门,没想到连这小东西也喜欢泡澡。”刘子安笑道,觉得这小东西也有几分可爱之处。
“是吧?它真的好可爱。”阿宁把指尖伸入水中,那小家伙仿佛有感觉似的,蜷缩起来勾住她的手指。她轻轻挠它的痒,它则觉得好玩似的,啪嚓啪嚓地扑打这水面。
“你打算拿它怎么办?”刘子安看着阿宁与那小家伙之间温馨的互动,忍不住开口问道。
“当然是养着了。”阿宁奇怪地看了刘子安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先不说能不能养大……别忘了,咱们可是它的杀母仇人啊。”
“杀母仇人?这怎么讲。”
“你想啊,它当初在母亲肚子里待得好好的,咱们把它的母亲给吃了,剩它孤苦伶仃……”
“我这不是要养它吗?哪儿来的孤苦伶仃。”
“哎呀,我是说,万一它以后知道了它母亲是怎么死的……”
“你怕它报复?”
刘子安点了点头。
阿宁笑了一下,问道:“那如果咱们不吃,当地的渔民难道不会吃吗?”
“这……”刘子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不是所有的种族都像人族那么幸运。对大多数种族而言,弱小,就意味着死。我给了它变强大的机会,它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刘子安对于阿宁的看法不能苟同。
“强词夺理?我看你是过得太ㄖ安逸了……话说回来,你不是心善吗?若是我不管它,它一定会死……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阿宁反问。
刘子安摇了摇头。
“所以,如果你再多嘴,让我改变了养它的主意,那你就是把它推向死路。”阿宁满意地看着刘子安吃瘪的样子,继续逗弄着茶碗中的小家伙。
“你就打算一直把它放在茶杯里养啊?”刘子安总觉得既然决定了养它,总把它放在茶碗里总归不是个事。
“当然不是了,我还指望着它长大呢。”
“长大?”刘子安想了想人面鱼的成年形态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是啊,养到比这茶碗还大,比桌子还大,甚至比这个屋子还大。”
刘子安在脑中把人面鱼的形象放大了数倍,不由得脸色剧变,问道:“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阿宁白了他一眼,嗤笑道:“瞧你吓得那样……自然是假的,你又不是没见过人面鱼,它能长多大你还不清楚?”
刘子安听罢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看这小家伙挺有灵性的,没准是个可塑之才。”
“可塑之才?”刘子安一脸的不知所云。
“就是说它没准很适合修炼,能修炼成人形。”阿宁解释道。
“所以……你们修炼入门的标准就是能化人形?”刘子安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所以说人族幸运啊……”阿宁感慨道,“对了,阿麒说你灵体还有些不大稳固,让你多养养。”
“怎么养……”刘子安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你来说,睡觉就可以了吧。”
“可是我才刚睡醒……”刘子安话音未落,一阵困意便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再见了……”
恍惚间刘子安仿佛听到了阿宁的声音,紧接着便再次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当刘子安醒来时,阿宁已经和曹大夫先行离开了。
“什么嘛,不声不响地就走了也太没礼貌了。”刘子安对他们的不辞而别耿耿于怀。
“聚散终有时,有缘还会再见的。”宝禾先生倒是看得开。
就这样,师徒二人踏上了归途。路上,刘子安也曾向人们讲起那座神秘的渔村,但不管是谁都对其一无所知。
那是宝禾先生迷路症带来的结果,意料之外抵达的所在,不迷路的话,即使想去肯定也找不到吧。刘子安心想。
就当他渐渐把人脸渔村抛在脑后的时候,某一日,两人来到客栈街,找了间旅店住下,正拾掇行李时,却从袋子深处,发现了一堆白色的羽毛。刘子安把袋子倒拎着抖了抖,羽毛便扑扑簌簌洒落一地。他捡起一根,擦去上面的泥污。
或许是下雨天阿宁被自己装进袋子时掉落的吧。他心道。
蹲下身,一根根收集着地上的羽毛,他的手指却突然打起颤来,心里蓦地腾起一股恐惧,眼泪不停地涌了出来。他呜咽着,啜泣着。
“怎么了?”宝禾先生看到满地的羽毛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问道。
“先生……我想起来了,我差点害死了阿宁……我不是人啊!”
宝禾先生闻言,递给他一个小锦囊,道:“阿宁说如果你想起了自己所犯下的罪恶,就把这个拿给你。”
刘子安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接过锦囊,小心翼翼地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
死哈士奇,你等着,这事咱俩没完!
“阿宁说之前算是不知者无罪,现在既然你想起来了,那就准备好迎接她的打击报复吧。”宝禾先生笑道。
刘子安也笑了,把纸条重新装进锦囊里,将之紧紧攥在胸前。然而,那份对于自己所作所为的那份恐惧,却一阵接一阵地翻涌着,久久不曾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