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他进山是为了采集山菜,供旅馆做料理之用。
三人走向山脚下的城镇,半道上男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刘子安看。
“大叔,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只是一个过路的旅客,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柳子涵!”刘子安被那人盯得发毛,没好气地解释道。
“可你跟柳家小公子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啊。”那男人坚信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世间长得像的人多了,难不成你们见到两个模样有几分相似的人就硬说他们是同一人?”刘子安拍了拍发胀的脑门。本来他就中了暑气,现在又赶上这么个闹心事,眼前不由得冒起了金星。
“你还好吧?”宝禾先生看出了刘子安的不对劲儿,叹了口气,心道: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赶路,别说是他,就是自己也有些吃不消了。
“先生,我头晕得很......”说罢,刘子安晃了几晃,宝禾先生忙把他扶住。
“不是像,是完全一样!啊,您是担心柳老爷责怪您不辞而别吧。”采山菜的男人接过刘子安,把他架在自己肩上,但嘴里仍碎碎叨叨地自说自话。
刘子安有些无奈,觉得完全无法跟这个人正常交流。
“再说一遍,我叫刘子安!不是什么柳子涵......”刘子安有气无力地强调着。
“好好,您是刘小爷,不是柳小爷......说真的,您要是真不想让别人认出来的话,好歹也要换一个差别大点的名字吧。这个名字跟您之前的名字听上去简直一模一样。”采山菜的男人虽然嘴上应和着,但很明显并没有拿刘子安的话当真。
“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字啊......先生,你向他证明一下,我不是他所说的那个人。”刘子安没力气跟他继续争辩,但又不甘心就这样被当成一个跟自己不相干的人,于是便向宝禾先生求助。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种事有谁说得准呢?”走了这么久,宝禾先生虽说比刘子安的状况要好上一些,但也是口干舌燥、头昏脑胀。而且,他正听到兴头上,又怎会轻易替刘子安解围,于是故意说了这番似是而非的话。
“柳小爷,您就别遮遮掩掩的了。连跟您同行的这位先生觉得您这谎话说得太蹩脚了。”采山菜的男人笑道。
“你真是......”刘子安觉得自己说得口都干了,那男人还是一副坚信自己就是柳子涵的模样,让人十分不爽,于是道,“好......本小爷口渴了,你带水了吗?”
那人架着刘子安不方便,便请帮忙宝禾先生取下他挂在竹篓上的水筒,道:“水自然是有的。柳小爷若是不嫌弃的话,便拿去喝吧。”
刘子安试着拔去水筒的塞子,但手上没劲儿,怎拔么都拔不动,后来还是宝禾先生帮忙他才如愿以偿地喝上了水。
刘子安颤颤巍巍地拿着水筒,咕咚咕咚喝了个饱。感受着水顺着喉管滑进胃里,他心满意足地想,就算长得酷似某个陌生人也无所谓了。
宝禾先生见刘子安报复似的喝光了那男人水筒里所有的水,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咱们还是有水的啊。”
刘子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那男人笑道:“这才是柳小爷的作风。若是乖乖喝自己水筒里的水,那就不是他了。”
“这怎么说?”宝禾先生对那个跟刘子安长得一模一样的柳家小公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那男人小心翼翼地瞥了刘子安一眼,一副不敢说的模样。
“你看我干嘛,要说就赶紧说。”反正又不关我的事,刘子安在心里暗暗补充道。他试着换一个姿势让自己轻松些,但怎么换都觉得有些别扭。
“果然,还是靠在先生身上舒服啊。”刘子安心想。
“这还要从柳家说起。”那男人定了定神,开始讲起关于柳子涵的一些事情,“柳家原本是个书香门第,但到了柳家老太爷的那一辈,由于时局动荡便弃官从商。要不说能人到哪儿都能呢,那柳老太爷不但当官当得好,经商以后,凭着当官时积累下来的人脉,竟在短短数年之内就把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
宝禾先生用胳膊肘碰了碰刘子安,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倒跟你家的情况挺像的。”
“不过,要说经商才能,还要看现在当家的柳老爷和他二儿子,我们称作柳二爷的那位。”
“柳家一共有几个儿子?”刘子安听到这儿,突然发声问道。他本来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但采山菜的男人的话却让他越来越精神。
那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柳小爷这是要考我啊。不过这柳家的情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柳老爷那一辈咱们就不提了,就说柳小爷您这一辈儿。柳家大爷,那武艺,好家伙啊,三四个壮汉轻易地近不了身。多少人想拜他为师学功夫,他愣是一个没收。不过,他倒也没糟蹋了自己那身好武艺,开了个镖局,那生意红火的,一点都不比柳家二爷经营的铺面差。”
宝禾先生闻言暗自惊叹,心道:“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情!”若不是此刻疲惫不堪,他简直想催促大家快走,好早点到柳家所在的城去看看。
“再说说柳家二爷,那可真是经商的一把好手啊,比起当年被称为‘财神爷’的柳老爷不遑多让。现在柳家的铺子大抵都是他在经营,也算是子承父业了。柳家三爷自幼好学,三十出头便中了举人,光宗耀祖啊,现如今到外地当官去了,也就逢年过节能听到点消息。柳家四爷,江湖豪侠啊,三教九流的人都跟他有交情。为人也阔气,凡跟他是开口的,能帮上的总要帮上几分。”
“那是人家坑他傻有钱。”刘子安下意识地怼了一句。那柳家四爷跟他四哥的性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采山菜的男人笑了笑,也没搭腔,接着道:“再然后,就是柳小爷您了。”
“怎样?你们说的那个柳小爷该不会也是个成天到晚跟着旅行作家到处跑的小跟班吧?”刘子安虚弱地撇了撇嘴角,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其实听到这儿他早就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过由于虚弱,大家都没有看出来。他心道,若不是这人提前说介绍的是柳家的情况,他简直以为说的就是他们家!家室一样,相貌一样,听这话音儿连性子都一样!这柳子涵到底哪儿跟他不一样!不......宝禾先生只有他这一个徒弟。莫非......这世上也还有另一个先生?!
“当然不是了,柳小爷那么金贵,怎么受得了长途跋涉的苦。事实上,柳小爷基本算得上是从没出过城,最远也就到过城郊的猎场。”采山菜的男人笑道。说实话,若不是他今天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懒散怕累的柳小爷居然会成为一名旅人!
“这就对了。这些年来我跟着先生可到过不少地方,绝不可能是你们说的那个人。不过......他们家的情况倒和我家有几分相似。”刘子安闻言松了口气。果然,先生只有这一个,还是他的。
“岂止是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啊。”宝禾先生笑着打趣道,“如果这边也有个书局的话,我都打算直接在这里安家了。”
“先生,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家要是能说搬就搬那还叫家吗?”
“反正我孤家寡人的,到那儿都一样。”
“你还有我啊!”
“你?好吧,就算现在甩不开你,将来你成家立业了,总不能还跟着我这样满世界乱跑吧。”
“怎么不行?”
“你乐意,你家小娘子还不乐意呢。要知道,女人发起狠来可比毒蛇都可怕。”
“那我就不要成亲了!”
“柳小爷,这成不成亲的您可说了不算。”那采山菜的男人笑道,“这还得问问小少奶奶。”
“小少奶奶?”刘子安有些奇怪,他不记得自己家里有这么号人......不对,这是柳子涵家,又不是他家,有这样的出入才算正常吧。
“您看您,又装糊涂。您是柳家小少爷,那柳家的小少奶奶还能是谁啊?”
“子安,你成亲啦?!”宝禾先生惊道,“完全没听说过这件事啊。”
“先生,请你搞清楚,是柳子涵结婚了,不是我,刘子安!”刘子安怒道,一不留神,竟然被呛到,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宝禾先生讪讪地摸了摸头发,道:“实在是因为他跟你的情况太像了,总觉得他做过的事情你也同样做过。”
“对了,那柳子涵如果没出过城的话,那他是做什么的啊?”其实就算宝禾先生不说,刘子安也有同感,所以他倒挺想知道如果当年他没有跟宝禾先生走,现如今会处于怎样的一种境况。
“柳小爷对圣贤之道不是十分感兴趣,对于行走江湖也就那么回事。经商之道虽谈不上喜欢,但在账目上倒也没出过什么大错。对了,柳小爷现在在柳二爷手下的一间铺子里当账房先生。”
“倒是遂了你之前的愿。”宝禾先生不知想到些什么,冷不丁地蹦出这么一句。
“无聊,还不如跟着先生到处走走,涨涨见识呢。”刘子安总结道,同时心里喜滋滋的,还好当初遇到宝禾先生的是自己。
谈话间,三人已走到城郊。据男人说城中有一家大旅馆,他在那里做小工。宝禾先生便决定今晚投宿那家旅馆,以报男人的领路之恩。
河边又一群浣衣的女子,见到三人走过,其中一人便站起身来,瞪圆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子安的脸;一名拉车的年轻男子,看见他,也停下脚步怔在原地,露出大为震惊的表情;丸子店的椅子上坐着位老者,正与年轻姑娘说笑谈天,一瞧见刘子安,丸子登时噎在喉中,难受得直哼哼,忙央求那位同他说话的姑娘帮忙拍背。
虽说并非人人如此,但十人之中约有三人,只要见着刘子安的脸,就形容失色,举止怪异。
“那个叫柳子涵的人是死了吗?”刘子安向采山菜的男人问道。
“一年前,在西山被滚落的山石砸到,跌进山谷,被河水冲走了。大伙在河里打捞,一周后才找到尸体。”
“原来你们是见过尸体的啊。那为何还要同我纠缠不休?”
“尸体在水里泡了一周,早就辨不清面容,只是从衣饰上来推断那人应该就是柳小爷......但,万一是一个同他衣饰一样的陌生人呢?”
“恰巧穿的完全一样?这几率也太渺茫了吧。”
“不过相较而言,长得完全一样的应该更少吧。”宝禾先生插话道。
采山菜的男人听了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这话的时分,又有擦身而过的人望见刘子安的脸,发出一声惊呼。正在玩耍的一名孩童,瞧见他,大概是感到害怕,竟呜呜哭了起来。
刘子安觉得他们恐怕都以为,自己是那个已经死去的柳子涵,因为死后不得超脱,又重回了阳间。
宝禾先生边走边向采山菜的男人打听二人的目的地,也就是刘子安所生长的那座城。
男人抬手指了指西边:“要去那里的话,你只能从西山过了。”
男人指示的方向有一座小山。在绿树成荫的季节里,不知为何,只有那座山颜色暗淡,宛如仍处于寒冬。山上草木不生,光秃秃的。
“据说那里以前是太阳休息的地方,因为经受过强烈的炙烤,所以寸草不生。”男人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