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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山鬼(七)
    次日清晨,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宝禾先生一面在庭院中散步, 一面思考着接下来的行程。



    “会移动的宫殿……”宝禾先生喃喃道。他总觉得自己以前好像听说过这个地方,但具体是在哪儿听说的, 又是听谁说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总觉得最近记性好像变差了啊。”他叹了口气, 感慨道。



    就在这时,一股裹着香甜气味的微风迎面扑来, 闻了让人分外有食欲。宝禾先生分辨了一下,气味是从厨房传来的。



    “不妨去看看吧。”他心道,于是便向厨房走去。



    到了厨房门口,果然听到里面传来忙碌的声音。宝禾先生打帘进去,只见老板娘和文狸都穿着围裙,包着包头在那里做着吃食。



    “在做什么好吃的?”宝禾先生笑问道,“老远我就闻见香味了。”



    “在做蛋饺。”老板娘顺口答道, 也没抬眼,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蛋饺啊……”宝禾先生头回听说这种吃食, 心里十分好奇, 于是便凑过去看这蛋饺的做法。



    只见老板娘在一个巴掌大小的平锅上煎摊着蛋浆,待蛋浆微微微微成型之后,便在上面放些已经炒熟的馅料, 而后将蛋饼的一半翻过来覆在另一半上, 呈半圆饺子形状, 待蛋皮完全熟后自然合拢, 就一个个拿起来放置在一边待用。



    文狸那边的山禽汤此时也已翻滚良久,沁出浓香,让人欲罢不能。



    “看着很丰盛的样子呢。”宝禾先生笑道,心想这下可有口福了。



    老板娘抬眼,见是宝禾先生,也笑道:“客人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刚才光顾着忙竟没看见您。”



    “刚才恰好路过,过来看看。”



    “不若来试试我新腌的萝卜吧。”老板娘擦了擦手,笑道。



    宝禾先生欣然应邀。



    老板娘的菜坛子都陈列在厨房的背面,据说这腌萝卜也是他们旅舍的一绝。虽然这里面有自夸的成分,但回想起昨日那重阳糕的滋味,宝禾先生不由得对这与它齐名的美味产生了期待。



    “您尝尝。”老板娘用干净筷子夹出一些放在小碟子里给他尝试。只见那整根萝卜的皮都被旋切开,但中间没有中断,仍包裹着萝卜本身,看着十分好看,而吃起来的味道也是少有的香脆可口。



    “真是太好吃了!”宝禾先生发誓,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腌萝卜了,“老板娘,这个要多少钱?”



    “如果是您的话,想要多少尽管拿便是了,不用给钱。”老板娘将坛子的盖子重新盖上,压上石头,说道。



    “这多不好意思啊。”宝禾先生总觉得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地拿人家东西不好。



    “不妨事的。”老婆婆笑道,“这腌萝卜的方法也是我年轻时的一位旅人朋友所传授的,您让我想起了那位老友。”



    “这……”宝禾先生还是有些为难。



    “要不这样吧,”老板娘笑道,“我们一会儿要去给老街坊们送些重阳糕,客人要是有空的话就一起来吧。”



    宝禾先生觉得送重阳糕是个感受当地风土民俗的好机会,而且还有这么好吃的腌萝卜做报酬,于是便欣然答应了。



    “这萝卜虽然好吃,但下气,不宜多吃。我这儿还有前段时间挂起来风干的蔬菜,现在用盐腌一下,待会儿用虾米、麻油、醋一拌就可以吃了。”



    宝禾先生连夸老板娘周到。



    “客人先去屋里等着吧,饭菜等会儿就好。”老板娘笑道。



    宝禾先生闻言点了点头,回屋寻刘子安去了。他本以为对方已经收拾妥当,哪曾想推门而入却见其仍躺在床上。



    “怎么还不起床?身体不舒服吗?”宝禾先生摸了摸他的脸颊,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发烧。



    “先生……”刘子安睁开双眼,只见眼球上布满血丝,“我脚疼得厉害。”



    “把脚伸出来给我瞧瞧。”宝禾先生皱了皱眉道,心想该不会是伤口感染了吧。



    然而刘子安扭扭捏捏地死活不肯伸出脚来。



    “又不是大姑娘,还什么羞啊。”宝禾先生被刘子安给气笑了,伸手将他身上的被子一把掀开。只见刘子安左脚的前脚掌已经溃烂,挂在上面的腐肉黑乎乎的,看着就让人作呕。



    “你这是怎么弄的?!”宝禾先生惊诧道,按理说如果只是磨破点皮的话,伤口应该不至于恶化到这种程度。



    “我也不知道啊。”刘子安一脸茫然。昨晚睡觉时伤口虽然一直在隐隐作痛,但看上去却远没有这么严重。谁知一觉醒来,伤口却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在床上乖乖躺着,先别动这伤口。”宝禾先生给刘子安重新盖好被子,嘱咐道,“待会儿老板娘他们要去给街坊邻里送重阳糕,我刚好跟过去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医馆。”



    “这荒山野岭的哪有什么街坊?”刘子安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要有八成也是妖怪窝。”



    “医馆也罢,妖怪窝也罢,总之得找人来看看你的伤。”宝禾先生顿了顿,轻笑道,“如果能遇上曹大夫那样的妖怪,也算咱们走运了。”



    “先生,我发现你胆子真大。”刘子安看着宝禾先生,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是胆子不大,也当不了你师傅啊。”宝禾先生隔着被子拍了拍刘子安,而后直起身子,说道,“我去给你盛点吃的来。”



    刘子安点了点头。



    虽然脚上的伤口疼得他要死要活的,但看到宝禾先生为此而担心、忙碌,他心里竟隐隐生出一种期盼,若是这脚上永远好不了就好了。



    当然,这些心里话宝禾先生是不知道的,他现在满脑袋想的都是得快点去找大夫来。脚上也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不过片刻工夫便来到了饭厅。



    “叔叔,子安哥哥呢?”方雪望了望宝禾先生身后,见空无一人,有些诧异地问道。



    “可能是因为昨天沾了雨水,脚上的伤口恶化了。”可能是由于方才走得太急了,宝禾先生说话竟有些微喘,“我给他盛点吃食端上去。”



    “伤口恶化的严重吗?”老板娘闻言一边动手往盘子里盛着吃食,一边关心地问道,然而眼底却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那温泉是除邪祟的,如果伤口一直恶化,那这刘子安恐怕就不是心有邪念这么简单了。



    宝禾先生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说伤口严重到什么地步,只是有些急切地问道:“老板娘,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大夫吗?”



    “大夫啊……”老板娘想了想,周围有些修行的小妖基本上都是自己带起来的,如果刘子安真是邪祟的话,他们肯定治不好……突然,老板娘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个妖。虽然一直以来关系处的并不是很好,但自己作为山神,他应该还是多少要卖几分面子的。



    “有大夫呢,只不过住得有些远。”老板娘答道。



    “有多远呢?”宝禾先生觉得刘子安的伤口还是尽早处理为好。



    “今天也要到他家去送糕,天黑之前就能回来。”老板娘想了想,答道。



    宝禾先生点了点头,如果不迷路的话,倒还不算太远。



    由于担心刘子安的伤口,众人匆匆吃过早饭后便上路了。文狸留下来看店,方雪则留下来照顾刘子安。



    “阁下是这里的山神吧。”走在山道上,宝禾先生突然问道。然而虽然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老板娘闻言一愣,心里觉得怪怪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事实上,自打宝禾先生来了之后,她就一直努力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客人来看待,将其与自己曾经的那个老友区分开。然而现在,她却快撑不下去了。



    “阁下是这里的山神吧。”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说的。然后,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都是这么说的。每一次,他在离开时都会笑着对他们说,他会回来的。的确,他回来了,然而每一次的回归都是又一次的初识。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再次相见时,他还是会忘了他们。



    她曾以为他是故意假装忘了他们的,要不怎么每次不管他们伪装成什么样子,他都能轻易看出他们的真身,而后说出同样的话?不过,后来路过的神仙妖怪多了,她才得知宝禾先生就是这样的,他的确忘了他们,而且除了他们,他还忘了好多人……



    没有人清楚宝禾先生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在他们印象里,这个人仿佛永远都在路上。而他们,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



    “老板娘?”宝禾先生见老板娘愣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了她一声。



    “让客人见笑了。”老板娘捂着脸,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道,“刚才想到了一些往事。”



    宝禾先生点了点头,觉得老板娘似乎不愿意谈及有关山神的事情,便没有再继续纠缠。



    “姐姐,你说宝禾先生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赤豹拽了拽老板娘的衣袖,待她蹲下身来便伏在耳边问道。



    其实,赤豹也知道宝禾先生应该并没有想起什么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要问一问,正如他每次所做的那样。



    “万一这次就想起来了呢?”他每次都抱着这样的期望。



    老板娘摸了摸赤豹的头,没有说话。



    赤豹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



    “怎么唉声叹气的?”宝禾先生见赤豹耷拉着脑袋,一副情绪不佳的样子,问道。



    赤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竟“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哎呀,你怎么哭了?”宝禾先生被赤豹的哭声弄得手足无措,向老板娘投去求助的目光,然而没想到,老板娘的眼眶也是红红的。



    “这孩子跟我的那位旅人朋友关系处得很好。”老板娘擦了擦眼泪,解释道。



    宝禾先生有些汗然,他觉得这理由虽然说得通,但却十分蹩脚。这天下的旅人多了,而且他们还是开旅舍的,难不成见到一个旅人就哭一鼻子?



    “还请节哀顺变。”虽然内心忍不住地在吐槽,但宝禾先生出于礼貌还是安慰了一下。



    “节哀顺变?”赤豹有些诧异地看着宝禾先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死了人的时候说的话吧!



    “是啊。”宝禾先生顿了顿,又道,“你们的那位友人不是亡故了吗?”



    “亡故?!”赤豹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开始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亡故!”



    宝禾先生见赤豹又哭又笑的,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见对方重展笑颜,总归是松了口气,也就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