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玉看着青莹的眼睛，说道：“你恨我是应该的，但是你最应该恨的人，是那个把你推出来抵罪的人，不是吗？即使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要放过害你的罪魁祸首。”



    青莹布满血丝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林慧玉，恨意一点点消退下去。终于，她眼睛里的光完全熄灭了，脑袋软软的垂了下去。



    林慧玉站起身来，看着板凳上血肉模糊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日后谁还要再害我们姐妹，这便是他的前车之鉴。”话刚说完，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吹得林慧玉的衣袂猎猎作响，吹得众人睁不开了眼睛。院子四周挂着的灯笼摇晃起来，灯光也随之摇曳不定，闪闪烁烁。像是谁最后不甘的怨气，在院子里盘旋不去。



    看完了行刑过程，林慧玉便带着秋萍往梨香院走去。大约是听到了风声，一路上碰到林慧玉的丫鬟婆子看到她，问好的笑容里，都透着一点子怯意。林慧玉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自顾自往前走。心里不是不沉重的，只是，不得不如此。若是她这一次稍微露了怯，日后，她们姐妹便会受到更加过分的对待。



    忽然觉得，今天的风好大，寒意极盛。从身体，一直冷到心底。



    距离梨香院的院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林慧玉遥遥的便看见一个纤弱的身体，伫立在大门外头。灯笼底下，她的身影映照在地上，拉得长长的。林慧玉加快脚步朝前走去，走到门口握住黛玉的手，嗔道：“这么大的风，怎么站在外头，跟着你的丫鬟也不劝一劝？”



    站在林黛玉身后的她的大丫鬟景深笑道：“大姑娘不知，我们原是劝了又劝的。可是二姑娘执意要在门口等大姑娘回来，我们也只好随着二姑娘了。大姑娘放心，氅衣，手炉，一样不缺，冻不着二姑娘。”



    闻言，林慧玉点头道：“那倒还罢了。”两姐妹便携着手，往屋子里走去。黛玉问道：“姐姐，那青莹……”



    “已是去了。”



    听了这话，黛玉不禁叹息了一声。两姐妹在屋里矮榻上坐下，慧玉便道：“妹妹可觉得我心狠？”



    黛玉闻言忙摇头：“怎么会？黛玉知道，姐姐不得不如此做，都是为了我们姐妹的日后。妹妹再不懂姐姐的心，那还算是个人么？”



    林慧玉握着黛玉的手一紧，觉得心里温暖了许多。还好，她并不是像前世一样，孤单一人。



    第二日清晨，王夫人所在的正房之中。



    “那小蹄子真的是这么说的？”王夫人又惊又怒，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一双怒目看向下面站着的管事婆子。



    婆子瑟缩着道：“真的是这样说的，院子里的人都听得真真儿的。”



    王夫人气得不住的喘粗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这小贱/人……”她手上一使劲，手里握着的紫檀木佛珠便断了线，一颗颗圆润的珠子噼里啪啦的不断滚落，滚得屋子里四处都是。紫褐色的珠子落在猩红色的地毡之上，十分的醒目。



    王夫人喘了半晌的气，终于慢慢的平静下来。她端起搁在一旁梅花式小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说道：“日后，你们给我仔细的盯着那边，不可忽略了。”



    管事婆子讨好的弯下腰，道：“知道了，太太尽管放心便是。”



    婆子告退离开之后，王夫人盯着面前地毡上一颗佛珠看了半晌，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林慧玉，你给我等着！我就不信，找不到法子收拾你……



    是夜，梨香院中。



    除了值夜看门的婆子之外，梨香院中的主子下人都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整座院落黑暗而静谧，只有草丛中发出的喁喁虫鸣声，时不时的响起。几乎所有的窗户都不再有灯光透出，然而林家大姑娘林慧玉的寝房之中，依然灯火莹莹。



    屋子里没有值夜的丫鬟，只有林慧玉独自一人在。在林府的时候，因为刚刚才到异世，还没有摸清此地的行事规矩。为了行事不出格惹人注意，林慧玉遵循了让丫鬟值夜的规矩。等到来到了贾府，在梨香院里将大门一关，她和林黛玉便可以全权做主的时候，她便蠲了让丫鬟在寝房值夜这条规矩。当然，黛玉的房里还是照旧。她秉性柔弱，容易夜惊，必须得有丫鬟陪同才行。



    此时，原本已经梳洗卸妆完毕的林慧玉却有些怪异的坐在梳妆台前，面对着梳妆台上镶嵌着的腰圆大镜子。一座铜质镂空雕花烛台搁在台面上，三支红烛光芒闪烁，照着林慧玉莹白如美玉的脸，和一双黑黢黢的深邃眼眸。这双眼睛，此时正看着镜子，但却不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屋子里只有林慧玉一个人在，镜子里，却还有另外一条人影。那人影看起来是个年华正好的漂亮女子，身穿豆绿色对襟云绸衫，下系一条水蓝色杭绢裙。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挽成一个双环髻，发髻中插了一对金寿字簪儿。耳上两只明珠耳坠，闪闪烁烁。除了脸色格外惨白毫无人色之外，她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什么差别。这位只能在镜子里出现的秀丽女子，便是之前帮了林慧玉一个大忙的贾宝玉的前大丫鬟，女鬼儿可人。



    林慧玉不端不正的坐在镜子前面，用手掌撑着脸颊看着镜子里面可人的身影说道：“可人，你如今已经不再被那口井所束缚，却还是不愿意离开去入轮回吗？”



    可人道：“林大姑娘，二太太害得我如此凄惨，我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这里看一看她的下场。否则，难以安心的去转世轮回。”



    林慧玉伸出手指轻轻的敲了敲红木的台面，沉吟了一阵子之后问道：“你不能直接的伤害到她吗？”



    闻言，可人便摇了摇头，道：“却是不能的，就连直接现身在她面前都很难。我有两次试着在镜子里面吓唬她，却没被她注意到。”说着，可人露出气恨恨的神情来。



    “你说，直接在她面前现身很难，也就是说，并不是做不到？”林慧玉收回了撑着脸颊的手，忽然坐得端正起来。一双秋水明眸，直直的看着镜中的可人。



    可人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来，似乎斟酌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自从成为鬼魂之后，我的脑袋里面就自动多了许多关于鬼魅的事情。像我这样的鬼魂，若是想要直接在人们面前显现的话，需要有人给予精/血。”



    “精/血？”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舌尖之血，也叫做真阳涎，是人体精/气最旺的血。”



    “……此话怎讲？不是常听说舌尖血是辟邪的吗？”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若不用舌尖血，中指之血似乎也可以，但是显形的效果便不如舌尖血了。若是用舌尖血，我显现出来的模样，可以自行控制。”



    “也就是说，若是用中指血，你显现出来的模样，便是现在这个样子吗？”林慧玉问道。



    可人点头回答道：“正是如此。若是用舌尖血，便可以变成我去世之时的模样了。”



    听了可人这话，林慧玉忽然笑了：“看来，还是舌尖血最好。”



    “林大姑娘，你的意思是，二太太？”



    闻言，林慧玉双手一拍，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却听她笑道：“正好，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可人有些担忧的说道：“用了舌尖血，对姑娘的身体会有所损伤，需要将养好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没关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位天天吃斋拜佛的好太太，不给她点教训，我难以咽下这口气。”



    “……便如姑娘所愿。”



    这天傍晚，在贾母处奉承了一整天的王夫人，扶着大丫鬟金钏儿的手，身后跟着一溜丫鬟婆子，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即便管家的事尽数交给了王熙凤，但是有些事情依旧还是要她来拿主意。再加上又要奉承那老太太，王夫人这一天，过得是有些身心俱疲。她一边缓步走着，一边抬起手来按了按酸痛的肩膀，心里想着，等会儿到屋了，得让丫鬟好好给她按一下才行。一边又恨恨的想到，那老不死的，也不看看自己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自己天天到她屋里去给她立规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真正当家做主。……不管怎么说，自己是一定能熬过她的。这样想着，王夫人的心情又好了起来。等到老太太上山了，自己的宝玉娶媳妇了，元春在宫里又有了出息之后。她王婵娟的好日子，也就来了。说起给宝玉娶媳妇，即便上次老太太说了一大堆娶了那病秧子的好处，可是，无论如何，自己就是看那林黛玉不顺眼。果然，自己跟病秧子的母亲不愧是是天生的冤家对头，那种挥之不去的厌恶感，都延续到了后代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