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此, 怎能眼睁睁的看着, 你步我的后尘呢?”金钏儿的话语刚落,她便听到一个似曾相似的女声, 在自己身边响起。一惊之下,她转头看去, 却见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子,正站在自己身边, 静静的看着自己。在那女子的旁边,还站着另一位身穿红衣的极为美丽的女子, 秋波横斜的看向这边。“你、你们是……”金钏儿结结巴巴的问道。怎么身边忽然多了两个人,她却连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听到?
看着那说话的女子, 越看越熟悉的眉眼, 过去的回忆慢慢的浮上脑海, 金钏儿不禁瞬间迷糊了:“你是……可人?为何我会见到你, 难道说, 我已经死了……”
可人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 慢慢的贴在金钏儿的额头之上。一阵刺骨的寒凉像是一盆冰水一样瞬间浸透了她, 她发现眼前忽然间变得黯黑无光,整个身体都泡在冰冷的水中。向上方看去,隐隐能够看到,一小团圆形的白光。这是,在井里吗?难道我已经跳下来了?金钏儿不禁恍惚起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她看见自己的身上慢慢的开始腐烂, 骨肉逐渐分离。目睹着自己这可怖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怕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黑暗幽深的井水之中,一天天的熬下去。金钏儿开始后悔,不应该这么做啊……她抬头看着远处那淡淡的白色圆形天光,对那天光里的世界,无比的向往着。
我要回去,我要重新活下去……这个念头不断的冲击着她,煎熬着她,悔恨像虫子一样日日夜夜不断啃噬着她的心。终于,她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啊——”
凄厉的尖叫声中,身在井底的金钏儿看见远处的圆形白光忽然开始旋转起来,并且不断的扩大。她一点点的脱离黑暗,一点点的被光明沐浴。终于,完全被明亮的光笼罩住了。她愣愣的眨了眨眼,看见自己依然坐在井边,依然有着呼吸和心跳。她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的感觉,是这样的好。
呆呆的抬起头,她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可人,只听她说道:“不想死了吗?”
金钏儿流着眼泪,拼命的点头:“我不想死了,我要活下去,活下去……”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洒着,染白了树木花草,又逐渐将京城中高高矮矮的房屋也变成了银白色。带着一身寒气,秋萍掀开了厚重的水绿色夹棉门帘,端着一只金漆云纹托盘走了进来。她走到林慧玉身边,将托盘里面的一只彩绘美人填盖碗放下,口中说道:“这天儿冷得很,姑娘喝口热茶吧。”
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林慧玉道:“雪还在下吗?”
“是啊,一直不见小。”秋萍道,“我们倒还罢了,总归短不了吃穿炭火。可怜那些穷苦人家了,又要担心衣食,又怕雪积得太深压垮了房子,唉。还有,姑娘听说了吗?如今,城西平民居处那边,开始流行起疫症了。”
“疫症?”
“是啊,京畿府如今已经开始严查了。凡是染上了疫症的,全部抬到城外病人营里去。不完全恢复,不允许出来。虽然说是恢复了就可以出来,但是听说,凡是抬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出来的。化人场那边,听说已经堆满尸体了。一天烧两次,都还烧不完。”
疫症虽然可怕,但是距离像荣国府这般的高门大户,似乎还很遥远。只是,梨香院里的众人没有想到,还没过几天,她们便见到了疫症病人是什么样的情况。
这一日,雪终于停了。林慧玉正与黛玉一起坐在房中下棋,忽然丫鬟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了,指名要见林大姑娘。
听到宫里来人要见她,林慧玉直觉告诉自己,一定没啥好事。但是,她还是不得不换上大衣裳,在黛玉秋萍等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之中,出门往待客的前厅走去。刚刚迈步走进厅堂,她便见到一位眼生的太监,正坐在主位之上。旁边坐着琏二奶奶,正与那太监说着什么。见到她来了,王熙凤忙笑道:“大姑娘来了,这位梁公公,奉太后懿旨来见你,快快见礼。”
闻言,林慧玉屈膝朝那太监施了一个礼:“见过梁公公。”
梁公公满面笑容,站起身来,说道:“杂家奉太后旨意,特来荣国府,为林大姑娘颁下赏赐。林大姑娘,请跪接。”
暗暗的磨了磨牙,林慧玉无奈的跪了下来。不多时,梁公公便将太后赐下的东西拿了过来。伸出双手接过梁公公手上的红漆托盘,林慧玉低头往托盘里看去。却见里面装着好些零碎的物件儿,有金钗,玉佩,绞丝手镯等等好些东西,看着却都不甚珍贵。太后莫名其妙的给我这些东西做什么?明明,她根本就不喜欢我……
端着托盘往回走的路上,林慧玉犹在猜测太后的用意。想来想去,始终不得要领。伸手拨了拨托盘里面的金玉首饰,她看见里头竟然还有一只绣着双鱼戏水的香袋儿。太后把这东西给她做什么?林慧玉忍不住将那香袋拿了起来,仔细端详。绣工倒是不错,明显是苏绣技法。但是质地很一般,不像是宫里用来赏赐人的物件。林慧玉不解的摇了摇头,将香袋儿扔了回去。
回到梨香院,远远的林慧玉便看见黛玉秋萍等人俱在门口等待着。见了她,众人都涌上来,黛玉便问道:“姐姐,宫里来人因何事要见你?”
林慧玉道:“是太后派来的人,赏了我一些小玩意儿。”说着,便将托盘里面的东西拿给众人看。黛玉见了,这才放下心来,道:“或许,是太后觉得上次待姐姐太过苛刻了,因此此番才赏下这些东西来。”
“也许吧。”慧玉总觉得事情原由并非是黛玉说的那样,但她自己也不知所以然,便不再去仔细思量了,只是将托盘递给秋萍,吩咐道:“将这些东西好好收起来吧,不要弄丢了,就是了。”
秋萍答应着端着托盘去了,这边黛玉携着慧玉的手,笑道:“姐姐回来得正是时候,今儿个厨房备下了热热的野鸡锅子,正等着呢。”
慧玉笑道:“是么?天气这样寒冷,我正想喝口热汤呢。等明天,我来下厨做个火锅,给大家尝尝鲜。”
黛玉看向慧玉,好奇的问道:“姐姐,什么是火锅?”
“火锅啊,是四川重庆那边的人爱吃的,有点像是锅子,但比我们这里的锅子味道重。等我做出来,你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了。”
还没来得及给黛玉做火锅,慧玉就一病不起了。最开始发现的,是秋萍。晚上起夜的时候,她习惯性的进姑娘房里看一看。这一看,就发觉不对劲了。慧玉躺在床上,呼吸十分的粗重,与平时大相径庭。秋萍忙举起烛台凑近了一看,看到慧玉脸色通红,双目紧闭,表情很是痛苦。她伸出手往她额头上一摸,差点惊叫起来。姑娘的额头,烫得吓人。放下烛台秋萍伸手摇晃着慧玉的肩膀,喊道:“姑娘,姑娘,醒一醒,醒一醒……”
接连喊了好几声,慧玉才睁开了眼看向秋萍,声音低哑:“怎么了?”
“姑娘,你发烧了,是不是染上风寒了?”
“……风寒?我衣服都穿得厚厚的,也没有站在风地里……”林慧玉吃力的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知怎么的,她的眼前忽然晃过一只香袋儿来。淡粉色的质地,上面细细的绣着两只浅蓝色的鱼儿……不好!难道说?她猛然睁开眼,急急的说道:“秋萍,将白天太后赏赐的那些东西拿过来,快点!”
虽然不明白姑娘的意图,但秋萍还是听话的去拿了白日收起的那些东西过来。东西放到面前,慧玉别的都不看,只拿起那只香袋,说道:“拿剪刀过来。”
“姑娘,太后赏赐的东西,就这样剪了,不大好吧?”秋萍有点犹疑的说道。
“快去。”林慧玉的表情是不容置疑。
没法子,秋萍只得去外间的针黹筐子里取了剪刀拿过来。林慧玉拿过剪刀,三下五除二就把那香袋儿剪开了。袋子里面,只有薄薄一块布片,看起来,十分的肮脏,像是沾染了□□一类的东西。看着这块布片,林慧玉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颤抖着手,将布片又放回到香袋里面,递给秋萍说道:“拿出去,烧了。小心点,别让那块布接触到皮肤。”
看着林慧玉凝重的表情,秋萍知道,一定是发生大事了。她接过香袋,小心的拿到外面炭盆里烧了个干净,然后又回转来,问道:“姑娘,究竟是出什么事了?那香袋儿……”
林慧玉抬起眼看向秋萍,慢慢的说道:“秋萍,恐怕,我得的病不是风寒。”
“那能是什么?”
林慧玉一个字一个字的回答道:“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