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得再慢, 却也有终于到达的时候。两辆车, 一前一后的在荣国府门前停了下来。文琦瑛伸手撩起车帘,对林慧玉说道:“再见了。”
林慧玉提起裙摆, 头也不回的跳下了车。跟着下车来的秋萍走上前扶住了她,用眼神询问她, 发生了什么事。林慧玉木然的看了她一眼,道:“走吧, 回梨香院。”
荣国府的门子殷勤的跑上前来,问候林慧玉。林慧玉淡淡的冲着他们点了点头, 扶着秋萍的胳膊走了进去。在她身后,文琦瑛一直从车窗里, 目送着她的背影。眼神中, 藏着深深的不舍。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了, 他才开口对车夫说道:“回府。”
走在荣国府的甬道之上, 林慧玉一直高高的昂着头, 神情淡然。其实此时她的耳朵里,嗡嗡的响着, 眼前也一直模糊着。忽然遥远的时空中, 传来了他的声音,对她说道:“……杏花,烟雨,江南岸绿了的时候,我带你回去看,可好?”
她是去不成了。
远处, 隐隐的传来荣国府家养小戏子们练习唱戏的声音,在一片嗡嗡声中,却清晰的传进了林慧玉的耳朵里:
一瞬间将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心酸处泪湿衣襟。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哪又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它叫我收余恨,且自新,免痴嗔,改性情。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来到梨香院的大门之前,守门的小丫头一眼看见林慧玉,惊喜的喊了起来:“姑娘回来了,大姑娘回来了……”
小丫头的声音刚刚落下,门里面便呼呼啦啦涌出了好些人来。领头的人正是黛玉,她跌跌撞撞冲上前,扑进慧玉怀里,泣道:“姐姐,你没事了……”
即便心情再是低落,慧玉还是打起精神安慰了黛玉好半天,随即又对迎上来的丫鬟婆子们说道:“我离开梨香院那日之时发生的事,秋萍都告诉我了。多谢你们,等下子,人人有赏!”
众丫鬟婆子见了大姑娘,有了主心骨,又听见说有赏,更是高兴,人人称颂不已。众人脸上俱是高兴的神情,唯独藏在人群里面的一个人,眼中闪烁着畏惧之色。林慧玉将那人的神情睃在眼里,心里有了计议。
她刚刚病倒,王夫人就领人来了,哪有那么快的?唯一的解释,便是梨香院里,出了内奸。
若是她一病不起了,那自然就算那人走运。可如今她回来了,就绝不会放过那吃里扒外的东西。
林慧玉携着黛玉的手,回到了阔别多日的梨香院中。两姐妹走到厅堂里坐下,林慧玉立即便吩咐秋萍碧云拿了银钱,赏赐给众人。每人都是五两银子,算是很大一笔赏赐了。众人得了赏赐,俱是喜笑颜开,称谢不已。可唯独有一个人,没有得到赏银。如此的例外,令人诧异。顿时,站在那人身前身后的下人们,便小声的开始议论起来了。
“鹦哥怎么没有得赏?”
“谁知道呢,姑娘心里自有主意吧。”
鹦哥听到众人的议论,脸色更是难看。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一张清秀的小脸儿变得煞白。林慧玉端起甜白瓷茶碗,轻轻的啜饮了一口。而后,她重重的将茶碗放下,喝到:“鹦哥,你可知罪?”
鹦哥,也就是原本原著里被改名为紫鹃的丫头,连忙跪了下来,说道:“不知鹦哥做错了什么,惹得大姑娘动怒?”虽然她是贾母赐给林黛玉的丫鬟,却因为黛玉身边已经有了景深慕隐两个大丫鬟,所以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在梨香院里,就跟个隐形人似的。但她一向颇会做人,所以在下人们中的人缘还是不错的。因此,倒也还算过得如鱼得水。
听了鹦哥的话,林慧玉冷冷一笑,说道:“你做了什么,还要我来说吗?我病倒之事,王夫人那么快就得到消息,你敢说,不是你告的密?”其实,对于鹦哥告密之事,林慧玉心中也只有七成的把握。原因便是在原著中,紫鹃可是对贾宝玉有着很深的情意的。黛玉活着的时候她就曾用重话试探贾宝玉,惹得宝玉疯癫,使王夫人更加憎恨黛玉,令她在贾府的处境更加艰难。黛玉死后,紫鹃更是做了宝玉的通房丫头,想来简直令人恶心。这样一个人,为了贾宝玉,什么事做不出来?告密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趁着今日刚刚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诈一诈这鹦哥,说不定,在她毫无心理准备之下,能够诈出她的实话来。
听了林慧玉的话,鹦哥的眼泪立即流了下来,她泣道:“大姑娘,奴婢怎么可能做这种背主的事?奴婢自从被老太太赐给了二姑娘,不敢说有慕隐景深二位姐姐辛苦,却也是一直忠心耿耿的为二姑娘做事。绝对不会背弃主子去告密的,二姑娘,你是知道奴婢的啊……”说着,她一边哭泣着,一边跪行到黛玉身前,抱住了黛玉的腿。黛玉眼中露出不忍的神情,却一语不发,转开了头不去看她。
“碧云,拉开她。”慧玉冷然说道。
碧云得了命令,几步走到鹦哥身边,用力将其拉开了。慧玉眼神极其冰冷的看着鹦哥,慢慢的说道:“不承认,没关系,我自有法子。你知道,我认识青衣卫的人。虽然请他们来查这样一件小事有些浪费了,但是,为了日后我们姐妹的安全,恐怕,我也不得不请他们帮忙了。秋萍,你出门去,到青衣卫拱卫司求见穆副指挥使,将我们这里的事情说一说,请他们出手帮我们调查一下。”
秋萍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抬脚便往外走去。闻言,鹦哥大惊失色。若是青衣卫插手,她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自己主动承认了,也许,还可以得到从轻发落。心念急转之下,她忙道:“秋萍姐姐请留步!”这话一出,众人都看向她,明白了慧玉的话没有错。黛玉转过头来直直的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沉痛的神情来。慧玉轻轻的拍了拍黛玉的手以示安慰,然后对鹦哥说道:“老实交代,是不是你?”
鹦哥痛哭流涕,跪伏下去,久久不起身,口中说道:“是,是奴婢告的密。可是,奴婢也是为了姑娘着想啊!姑娘生了疫症,却不让府里的人知晓。若是使得府中众人也染上了病,岂不是姑娘的罪过?”
慧玉冷笑着说道:“这么说来,我们还要感谢你了?明明自我病倒之后,我便令人封了我的房间,只秋萍一人可以出入,又如何能将病症传染给其他的人?你,不过是为了你的私心罢了。”
闻言,黛玉看向慧玉,问道:“姐姐,你说的私心,是指?”
慧玉道:“府里多数丫头为着谁,这鹦哥便是为了谁,妹妹可知道了?”
听了慧玉的话,黛玉恍然大悟,看向鹦哥,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鹦哥,自从你来我的身边之后,我虽没有重用你,却也不曾亏待你。凡是有景深慕隐的,便有你的。可是,如今你却为了一个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的人,背叛了我。鹦哥,你如此做,可对得起我?”言罢,眼中水光一闪而过。
鹦哥闻言,泣不成声,冲着黛玉砰砰的磕了好几个头,口中说道:“姑娘,是鹦哥一时糊涂,脂油蒙了心。姑娘,还请饶了鹦哥这一次吧,求求你,姑娘……”
慧玉看向黛玉,说道:“鹦哥毕竟是妹妹的人,如何处置,还是妹妹做主吧。”
黛玉转头看了看慧玉,而后又看向伏地痛哭不止的鹦哥,沉吟半晌,方才开口说道:“鹦哥,既然你是老太太赐给我的,如今,便还是回老太太那里去吧。我们主仆情谊,便在今日断绝。”听到这里,将脸埋在膝盖里的鹦哥的脸上禁不住露出喜色,慧玉却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自己这个妹妹,心肠还是太软了啊!然而,只听黛玉又说道:“慕隐,你跟着鹦哥到老太太那里去,对老太太说一声,背主之人,黛玉不敢再用,还请老太太谅解。”
听了黛玉的话,鹦哥惊呼一声,几乎晕倒过去。她本来还指望着,回去之后能被分到宝玉那里。毕竟她在王夫人那里告了密,还是有一份功劳在的。可是如今,黛玉的话却绝了她的希望。背主之人,背主之人!一个丫鬟被下了这样的定语,还有谁敢用她?她的前途,便在黛玉这句话里,尽数断绝!
像是陷进了黑暗深渊之中,绝望的鹦哥放声大哭起来,高声喊道:“姑娘,姑娘你好狠的心啊!鹦哥跟了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姑娘怎么能如此狠心……”
黛玉从没见过这样无理取闹的人,不禁一时有些无措起来。最后还是慧玉令人将撒泼的鹦哥拉了出去,结束了这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