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宝钗动问, 宝琴索性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儿, 展示身上的衣裳,笑盈盈的说道:“因为下了雪, 老太太特特的赏了这件衣裳给我。姐姐,好看么?”
薛宝钗勉强笑了笑, 正要回答,却被宝玉插了嘴。却见他直愣愣的看着宝琴, 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连声说道:“好看, 好看,宝琴妹妹真好似神仙下降一般。”
听了宝玉的话, 看着他的模样, 宝钗和湘云心里都十分不舒服。史湘云虽然说已经订了亲, 但是她心里对于贾宝玉, 始终是不一样的, 更别提薛宝钗了。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屋子里气氛骤然尴尬起来。这时憨乎乎的薛蟠之妾, 命途多舛的香菱开口说道:“这斗篷上的毛可真好看, 是孔雀毛织的吧?”
史湘云闻言嘴角几不可察的勾起一丝冷笑,口中说道:“哪里是什么孔雀毛,却是野鸭子头上毛做的呢!爱哥哥那么喜欢这斗篷,老太太都没有舍得给,如今却给了宝琴这丫头,可见, 是真心疼爱她。”说完又瞅了宝琴半晌,道:“这件衣裳也只有你配穿了,其他人穿了,实在是不配的。”一边说着,一边意有所指的眼风朝着黛玉那边飞了飞。
黛玉因一直觉得湘云的处境与自己相仿,都是没有了爹妈的,因此凡事多让着她些。没想到,越发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此时听湘云说得实在不像,不禁忍不住也冷笑着说道:“衣裳这东西,不过是保暖身体之物,哪里就抬得这么高了,还扯上什么配不配了。这样说的人,实在堪称见识短浅。”
“你——”湘云闻言恼了,正要开口怼回去,忽然此时琥珀走了进来,笑着说道:“老太太叫奴婢来传话,说宝姑娘不要管紧了宝琴姑娘。毕竟年纪还小呢,让她自在玩耍才好。”
听了琥珀这话,别人犹可,宝钗却终于按捺不下去了。待琥珀走后,她似笑非笑的伸手推了推宝琴,半真半假的说道:“你呀,快回去吧,你一来,老太太眼里就看不见别人了。我却是不服气得很,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了?”
宝钗的话说完,宝琴还没有答话,只听湘云便大声说道:“宝姐姐,我知道你说的是玩笑话。可是,你不知道,这屋子里却有人真心这么想呢!”
宝钗看了看宝玉,又看了看黛玉,笑道:“依我看,不是这位,便是那一位了。”说着,伸手指了指宝玉,又指了指黛玉。她指向宝玉时,湘云便摇头,指向黛玉之时,湘云便不说话也不摇头了。见她们两人这么一唱一和的挤兑黛玉,慧玉便开口说道:“依你们的意思,是说老太太给了宝琴妹妹好东西,我的妹妹就妒忌了?”
宝钗见慧玉面无表情的开口了,知道她是生气了,忙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慧玉冷然说道:“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的,无端端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那不叫玩笑,叫污蔑!自宝琴妹妹穿着这衣裳进屋,我妹妹可说了什么了?一直在说这件衣裳的,不是你们两人吗?心里想着什么,就以为其他人心里也想着同样的事,这叫什么,且容我想一想……”说着她做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顿了顿说道:“想起来了,这不正是叫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听了慧玉的话,薛宝钗和史湘云的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场面立时尴尬起来。史湘云咬了咬唇,正要上前一步冲着林慧玉说什么,却被薛宝钗一把拉住了。只听她冲着黛玉笑道:“原是我们的不是,开玩笑开得过分了些,我在这里,给黛玉陪个不是。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黛玉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不提这个了,今日原是来作诗的。还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贾探春开口打圆场了,道:“对,还是作诗要紧。芦雪庵那边想必已经收拾出来了,我们可以动身去了。”
离开贾母的院子,众人齐齐穿着精致漂亮的大衣裳,在雪中极为显眼的,走向了芦雪庵。这芦雪庵建筑在傍山临水的河滩之上,茅檐土壁,推窗就可以垂钓,四周都是染着雪的芦苇,实在是个风雅至极的地方。站在这里,心胸都觉得开阔了,一时间也无人再提起先前的事。不多时,众人便开始做起诗来。今日众人商议的是做联诗,由凤姐起了一句“一夜北风紧”。其余之人,各自展开才思,逐一说起自己的诗句来。之前湘云在言语上没有占到便宜,此时便像是跟黛玉卯上了一般,凡是她说了一句,她必要跟着连上一句,安心要压倒黛玉。但是到了最后,还是黛玉联得最多最好,史湘云只得了第二。见在作诗上也没有占先,湘云的神情,愈发不好看了。她不高兴,慧玉便高兴了。笑着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才思敏捷的妹妹,心里感到十分骄傲。
在今日因贾母给了宝琴珍贵斗篷且又有意替宝玉向她提亲的事打击了一番的薛宝钗,于今年年夜之时,再次被贾母打击了一番。那时候众人都围着贾母坐着,听两个女先儿说了一番陈旧的郎情妾意的故事。听完之后,贾母便借着这个故事,大肆发表了一番自己的意见。末了说道:“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里还是什么佳人?(原文)”
听了贾母这话,其他人只是笑,唯独薛家宝钗姑娘,低下头去暗暗咬紧了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她知道,贾母这是指桑骂槐,只差骂到自己脸上来了。她哪怕再是脸皮不薄,此时也有种甩手就走的冲动。但是,她终究还是忍耐住了。熬吧,继续熬下去。熬过这老太太,便是她薛宝钗赢了。
只是,真的值得吗?看着赖在贾母身边,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的依旧还像小孩子的宝玉,薛宝钗一时间不禁感到茫然起来了。她又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一脸闲适的林家姐妹,心里愈发深恨起来。若是她有那样高贵的封号,哪里还需要巴着荣国府不放?想来想去,她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真是造化弄人啊!想她薛宝钗,自诩样样比人强。末了末了,却还是输在这身份上头。若她不是商户女儿,是官家小姐,想必,老太太早就松口了吧?宝钗偏过脸看了看坐在自己下首,神思不属的贾探春,心里起了与她同病相怜的一丝情感。
都不容易。
过了年之后,终于发生了一件令薛宝钗感到扬眉吐气的事。因凤姐生病需要调养身体,便无人管家了。王夫人便叫探春李纨一同管事,又亲自叫了薛宝钗过来,要她从旁协助两人。有了大展拳脚的地方,薛宝钗终于一洗心里的闷气,志得意满起来。虽然很想借着管事的机会给林氏姐妹添点堵,但她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忍住了。今日不同往日,林慧玉和林黛玉都是有了封号的人。没看连王夫人都不敢再出手了吗?她薛宝钗何德何能,非要跟一个县主一个乡君杠上?薛宝钗被曹公赋以“时”之评语,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这一日,贾宝玉分花拂柳,去到蘅芜苑里看望宝钗。走到院子外面,却见到莺儿正坐在一块大青石之上,绣着一块手帕子。宝玉走上前去,笑道:“怎么在这风口上坐着?仔细吹得头痛。这石头冷得很,你也不垫一垫,就这么坐上去了。回头冻病了,可该如何是好?”
莺儿抬起头看向宝玉,娇俏的笑道:“我们做丫头的身子骨没有姑娘们那么弱,就这么点小事,还不至于生病。”
“怎么不至于,你瞧你,穿的这样单薄。”说着,贾宝玉便伸出手,捻了捻莺儿身上穿着的绿缎子夹背心。
莺儿躲了躲宝玉的手,开口说道:“如今我们都大了,宝二爷别随意动手动脚的,叫人看着,像什么话呢?”
宝玉听了这话,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顿时便痴了。站在原地呆了半晌,他的眼中渐渐浮上水光来。莺儿见了,想起姑娘昨夜的吩咐,便又说道:“宝二爷这是作甚呢?我说那话,原是为了大家好。”
宝玉抬手擦了擦眼睛,说道:“说什么为了大家好,我们都是一处长大的,怎么越大,就越生分了呢?”
莺儿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是知道你的,明白你心里堂堂正正没有其他意思。可是外头的人若是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编排呢!——算了,反正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要离开了,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