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莺儿的话, 宝玉不禁大惊失色, 追问道:“什么意思?你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作甚要搬家?”
莺儿叹道:“这里再好, 毕竟也不是我们自己的家。 ”
宝玉急得都快要哭了,忙忙的说道:“自从宝姐姐到了这府里, 我们几乎天天都在一处,形影不离。如今忽然说要搬走, 丢下我一个孤鬼儿,有什么意思?你们要走, 不如也带了我一起走吧……”说着,泪如雨下。
莺儿见宝玉哭了, 忙站起身来, 拿着帕子给宝玉拭泪。宝玉却将身子一扭, 背过身去了。莺儿迈动脚步走到他面前, 道:“照宝二爷这么说, 是不想我们姑娘走么?”
宝玉抬起手擦了擦泪,道:“那是自然, 我如何能舍得宝姐姐?便是你, 我也是舍不得的。”
听了宝玉的话,莺儿脸上一红,随即转头看了看大门的方向,眼中露出一丝惧色来。她顿了顿,对宝玉说道:“我们毕竟姓薛,不姓贾, 哪里有长久住在亲戚家的道理?便是旁人看了,也不像……你若真舍不得我们姑娘,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宝玉抬眼看向莺儿,哀求道:“好姐姐,什么法子,快快说给我听吧!”
莺儿伸出指头点了点宝玉的额头,嗔道:“你呀,真正是个呆子不成?你若真想长久留住我们姑娘,除了令她跟你姓,还能有别的什么法子吗?”说完,她收起绣了一半的帕子,丢下宝玉一个人离开了。
贾宝玉呆呆的站在风口里,默默念着莺儿对他说的话,仿佛痴了一般。此时找了他许久的袭人走了过来,拉住他说道:“哎呀,我找了你这半天,终于找到人了。宝玉,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作甚?可是要见宝姑娘,怎么又不进去?”问了半晌,宝玉只是呆呆的不说话。袭人以为他是跟宝姑娘拌了嘴,便拉着他的手回到了怡红院里。回去之后,众丫鬟哄了他许久,他依旧只是木木的不开口。并且,脸色紫胀,口角竟慢慢的流下一些白沫来。见了他这模样,众丫鬟终于慌乱起来,又不敢去回贾母和王夫人,只得出去请了宝玉的乳母李嬷嬷进来。李嬷嬷见了宝玉这样子,也是惊得不行,忙伸手使力的掐了掐他的人中。可是不管她如何掐弄,宝玉却始终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李嬷嬷见状放了手,哇的一下大哭起来,边哭边喊道:“不中用了啊,我的心血都白费了……”
此时袭人即便再想要压下这事,其他丫鬟却也由不得她一个人做主了,便去回了贾母和王夫人。两人匆匆赶到怡红院,见到宝玉这可怖模样,都慌乱起来。贾母搂着木然呆愣的宝玉,儿一声肉一声的哭起来。王夫人则把众丫鬟叫到面前,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最后问道袭人头上,袭人只得回答道:“奴婢在蘅芜苑外面见到宝玉,他就是这个样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边遇到了什么事。要不去,遣人去问一问宝姑娘?”
王夫人拿着棕红色绣蝠纹缂丝手帕擦了擦眼眶,沉吟了一下道:“宝钗一向大方懂事,不比其他人,应该不会惹得宝玉这般。说不定,是那些不懂事的小蹄子说了什么,惹得宝玉成了这个样子。……也罢,派人去蘅芜苑,请宝姑娘来一趟吧。”
王夫人的话音还没落,却见宝钗带着莺儿急急的进了怡红院。见到王夫人她忙施礼问道:“二太太,听说宝玉出了事,究竟是怎么了?”
王夫人见了宝钗跑得脸色发红,深感欣慰,便问道:“听袭人说宝玉站在你们院子外面,拉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你们院子里是不是有那不懂事的小丫头,跟宝玉胡说了什么话,才惹得他这样?”
宝钗闻言回头看向莺儿,问道:“可有此事?”
莺儿还没答话,却见宝玉看着宝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伸手向她哭喊道:“宝姐姐,要走,便带了宝玉一起走吧……”他边哭边喊,简直像是死了老子娘一般的伤心。众人见他哭了出来,反而放下了心。这症状,若是能哭能说话,便不要紧了。贾母看向宝钗,眼带怒意,问道:“宝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宝钗闻言眼中也开始水光闪烁,哽咽着说道:“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见此情景,莺儿忙跪了下来,将先前自己与宝玉的对话说了一遍,末了哭道:“奴婢也不知道几句玩笑话,宝二爷竟当了真,奴婢实在是无心的啊……”
贾母闻言正要开口,忽然宝玉回头看向她,泣道:“老祖宗,孙儿不要宝姐姐走,不要宝姐姐走……”说着,泣不成声。
见了宝玉这模样,贾母心里不禁感到十分复杂,但此刻也只能安慰他:“你宝姐姐不会走的,放心,放心。”
宝玉看着贾母的双眼,追问道:“永远不会走吗?”
贾母听了宝玉这话,竟然一时语塞了。宝玉便拉着贾母的衣袖说道:“对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叫宝姐姐跟我姓,跟我姓贾,她就永远没法子离开了。老祖宗,求求你,成全了孙儿吧!”
听了宝玉这话,王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沉了下去。宝钗装作害羞的样子低下头,嘴角却微微的弯了起来。贾母看着宝玉懵懂的含泪的眼睛,心里又气又无奈,又害怕一不小心宝玉又犯了痴病,只得说道:“好,好,都听你的。”一语未落,心里恨得要吐血。
宝玉的痴病,来得快也去得快,半天就好了。留下来的后遗症,却很深远。贾母不得不重新在心里衡量娶宝钗为媳这件事,越想,却越是不甘。但奈何,碍着宝玉,她不得不在心里对这件事有所退让。毕竟,宝玉是她最疼爱的孙子啊。想起王夫人,想起元春,又想一想宝玉,贾母不禁叹息。自己,毕竟是老了。对于贾府的掌控力,越来越弱了。只恨王夫人这个糊涂虫,以为娶了个她自己的侄女儿进门,就能牢牢掌握住贾府。她却不为她自己的儿子想一想,娶了薛宝钗,能对宝玉有什么好处?薛家除了钱,还有什么?一个到处惹事的大舅子吗?贵妃娘娘的亲弟,如何能娶一个商户之女为妻?可是,转念想起元春的态度,贾母又心灰意冷起来。毕竟是王夫人的亲女儿,心里,还是向着她的母亲的。自己是退了一步又一步,已经无路可退了啊。看着西方天际黯淡的紫红色晚霞,贾母忍不住长长的叹息起来。
宝玉的痴病好了之后,与薛宝钗相处起来,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令偶尔前来小住的史湘云见了,又羡又妒,却无可奈何。谁让自己,已经订了亲了呢?想起这件事,她在心里便暗恨自己的伯父。见与荣国府议亲久久不成,便另外给她定了人家。那什么卫若兰,比得上宝玉哥哥这般殷勤小意,温柔多情吗?因为心里实在不满意这桩亲事,所以她也懒得待在家里绣嫁妆,只交给丫鬟们去做。自己却像没定亲一样,依旧常常往荣国府跑。她身边也没有个头脑清醒的人劝着她,使她更加的大胆恣意。却不知,大胆恣意的后果,往往是她无法承受的。
宝玉病好了后不久,宫中便薨了一位老太妃。有爵位的人家,一年不得宴饮。荣国府众人便商议着,遣散了家里的戏班子。谁知那些小戏子,竟有一多半不愿意离去的。没奈何,便将她们分给园子里众人使唤。黛玉慧玉这边,也被分了一个小生藕官。慧玉接了藕官,却不令她去梨香院,只叫她在稻香村里待着,没有召唤不得出园子。慧玉对黛玉说道:“这些小戏子,从小就是学戏唱戏,并不知道该怎么当好丫鬟。如今众人都得了,我们姐妹也不好特立独行。只是梨香院里众人都能称得上是我们的心腹,犯不上贸然□□去一个不知底细的。便将藕官留在稻香村里,妹妹觉得如何?”
黛玉回答道:“姐姐的意思,妹妹都明白。鹦哥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如今我们又没有苛待她,只是令她不能出园子,并不算什么事。”
慧玉见黛玉如此明理,心里自然高兴。姐妹两人互相扶持,日子自然过得惬意。却说大观园里骤然多了一些飞扬跋扈的小戏子,又兼贾母王夫人等人常常进宫管不着这里,大家都放肆起来。没过多久,就出了好些热闹事。别的事慧玉都可以不理睬,唯独有一件事,她却不得不伸手管一管。
近几日,慧玉即便人不在稻香村,也将碧云留在了园子里,令她好好看着藕官。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立即来报。碧云虽不明白姑娘的意思,却也仍然尽忠职守,日日盯着藕官,直盯得藕官有些心惊胆寒,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