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抱着不断哭泣的袭人, 一边拍着她的肩膀, 一边不耐烦的说道:“你一口一个嫡庶,一口一个尊卑, 真是俗透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啊,莫非女儿家嫁了人, 就真的全变成鱼眼珠子了吗?三妹妹也是庶出,你看她哪里比不过旁人了?不管嫡出庶出都是我的孩子, 我都会一视同仁的,你就不必担心了。&乐&文&小说 {www}.{}{}.{}”
怎能不担心?听了贾宝玉这一席话, 史湘云不由得悲从中来,忧心忡忡。不分嫡庶, 乃是乱家的根源啊!可是无论如何, 这个时候是别想给袭人灌下红花汤了。这件事, 最后终于还是闹到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自然是重视嫡庶的, 就想要唤人打下袭人的胎来。可是架不住贾宝玉闹死闹活的大闹了几场, 而后似乎又开始变得呆呆愣愣的了。这个样子可吓坏了老太太和王夫人,便只得胡乱将此事对付过去了。袭人的胎, 竟然就这么保下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并且起来的这一波可比袭人怀孕的事重要太多了。这一日贾家的人忽然得到从宫中传来的消息,说是元春忽得暴病,已经是不能医治了。众人闻得这噩耗,不由得都吓得大哭起来。原还指望着能够有救,谁知就在当日,贾母王夫人等人进宫看视元春的这一天, 元春只见了母亲和祖母一眼,便撒手长逝了。众人痛哭不已,特别是王夫人,心中简直绝望。她强忍着悲伤唤来抱琴问道:“明明娘娘已经是怀孕了的人了,怎么孩子也没了,大人也没了呢?可是……被人暗害了?”
抱琴泣道:“并无人敢暗害娘娘,只是上次娘娘小产之后,便一直心情郁郁。奴婢百般想法子开解,亦是无用。就这样娘娘的身子渐渐坏了下去,终于今日……”一言未完,抱琴伏地泣不成声。
元春的逝去,似乎便是贾家败落的预兆了。替元妃送殡完毕之后,黛玉怕贾家忙乱,姐姐住在那里诸多不便,便将慧玉接到靖安侯府小住。两人闲谈中慧玉问及元春的事情,黛玉也是一知半解,只道:“无非还是宫里的那些龌蹉事罢了,即便是做了太妃,也是不得清闲的。幸好姐姐……”话还没说完黛玉便知自己失言了,忙对着慧玉歉意的一笑。慧玉也并不介意,只问起黛玉与侯爷平时的相处来。黛玉也忙转开话题,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来了。说着说着,黛玉在捻起一块芋头酥放进嘴里的时候,忽然觉得胃部一阵翻涌,险些呕了出来。慧玉见此情景,便要叫人请大夫来看一看,却被黛玉止住了:“姐姐莫慌,我这几日许是有些胃口不好,总是这样欲吐不吐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要叫人了。”
慧玉蹙眉道:“多少大病,起先也只是一点子不起眼的症状,妹妹可不要将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还是请位大夫进来瞧一瞧吧,好么?”
见姐姐都这样说了,黛玉怎能不应承?当下便遣人请了府里常请的太医进府给自己看视。老太医给黛玉把了把脉,之后露出一脸笑容说道:“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啊!”
闻听得这话,众人顿时十分惊喜,纷纷恭贺黛玉。待到穆筠晚间回府之时得知这喜讯后,喜得抱起黛玉转了几个圈儿,一脸傻笑:“玉儿,你有了我们的孩子了,可知我有多么的高兴?”
黛玉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拧住穆筠的耳朵,嗔道:“还不快放我下来?仔细吓到了孩子。”
黛玉怀了身孕,穆筠和慧玉都十分紧张。因为黛玉的身体算不得强壮,而在这个时代女子怀孕产子无异于要进一回生死关。因此第二日,穆筠便跟慧玉说道:“长姐,穆筠有一事相求。”
慧玉道:“何事如此郑重?”
“黛儿如今有了身孕,我父母又回了家乡,她终日一人在家,我实在是不放心。因此想要请长姐,长住在府中,看护黛儿。”
慧玉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从荣国府里搬出来么?”
穆筠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长姐不知,荣国府怕是悬了,败家之日,已是不远。长姐住在那府里,岂不是要跟着受惊吓?倒不如趁着这次黛儿怀孕之事搬出来,岂不两全其美?”
得知元妃逝去这事后,慧玉便知道距离荣国府抄家之日已经不远了。此时又听到穆筠这么一说,便也觉得,倒不如趁此机会搬出荣国府,落个干净。虽然从前太上皇有口谕要她们姐妹出嫁之前一直住在荣国府,但如今黛玉已经出嫁了,这道口谕,便也算是已经完成了。想来,荣国府诸人亦无话可说。于是,林慧玉便雷厉风行的回到梨香院,向贾母禀告了一声,开始搬家了。虽然王夫人等人看着林家的财产一抬一抬的被抬出府去,心里十分不舒服,但也无可奈何。如今,他们是自顾不暇了。慧玉住进靖安侯府,黛玉特地将主院旁边最大的院子给了她住。比起在荣国府的时候,自在多了。于是,慧玉便安心住在靖安侯府里,照顾黛玉养胎不提。
穆筠的话果然是有的放矢。慧玉搬出荣国府之后不久,宁国府便被查抄了。唇亡齿寒之下,荣国府众人也是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哪一日头上悬着的那把刀子便会掉下来。平时闲谈时慧玉问及穆筠宁国府被抄家的原因,穆筠便道:“明面上的罪名不过就是勋贵人家常有的那些,并不至于就要抄家问罪。其实内里的原因是,陛下早看这些靠着祖上余荫过日子,尸位素餐的勋贵不顺眼了。从前有太上皇在,皇上不好下手。如今太上皇已经中风不能过问朝堂之事了,陛下便开始清算了。至于为何要先拿甄家贾家开刀,便又牵涉到从前夺嫡的那些事情之上了……”
又过了两月,黛玉的胎渐渐安稳下来,慧玉和穆筠便也松了一口气,不再整日为她牵肠挂肚了。这一日,慧玉正在房中临摹字帖,忽有小丫鬟来报,说是荣国府三姑娘求见,问慧玉要不要见她。
贾探春要见她,却是为了何事?慧玉想了想,还是对来禀报的小丫鬟说道:“请三姑娘到我院中一叙吧。”
不多时,贾探春来到慧玉院中,虽勉强笑语盈盈,其实眉间有挥之不去的愁色。闲话了几句之后,探春便道:“不怕县主见笑,我今日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慧玉道:“三姑娘且说来听听。”
探春便道:“前段时间南安郡王征讨爪哇国不成反而大败的事情,县主可知?”
慧玉点头道:“亦曾风闻。”
探春道:“如今有消息传出,朝廷要与爪哇国议和,欲要遣贵女和亲。南安郡王府上的郡主们,自是当仁不让的人选。可是南安郡王妃哪里舍得自己的亲骨肉嫁去那苦寒之地?便要在京城官宦人家中选一位姑娘,认作干女儿,代替郡主去和亲……”说到这里,探春住了口,只看向慧玉,眼中神情极其复杂。
慧玉端起绘着水墨渔樵图的茶碗来,缓缓的啜饮了一口,而后方才说道:“三姑娘,可是想要替郡主去那爪哇国和亲?”
探春眼里露出一丝凄苦和决然,慢慢的点了点头。
慧玉低垂眼眸,缓慢的说道:“你可知道,即便是你牺牲了自己,陛下也不见得便会饶恕了贾家。这样做,值得吗?”
探春也不看慧玉,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春葱一般的手指,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只是,该做的事,始终还是得去做。能起到一点子作用,也是好的。何况,其实,最大的原因,我还是为了自己。”她抬起眼看向虚空,像是看到了很多东西,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等到荣国府也步上宁国府的后尘之时,我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好的人家?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拼一把,或者,能给自己拼一个好一些的将来。爪哇国虽然是不起眼的小国,可我到底嫁过去是做皇妃的,总比将来,陷在这泥沼里强得多……慧玉,曾经我真的很嫉妒你,可如今,已经没有那个心了。人各有命,或者,这便是我的命数吧……还请你跟侯爷夫人说一说,替我在南安王妃面前斡旋一下吧……”
慧玉听了探春的话,沉默起来。探春也不再开口,屋子里一时间寂静得可怕。她抬眼看向窗外,却见到一枝白花横斜过窗口,几片花瓣在风里飘落下来,旋转着慢慢的落下了地。过了许久,慧玉方才开口说道:“你心意已定?”
探春顿了顿,回答道:“心意已定。”
“也罢。黛玉的胎像已经安稳,整日待在府里也是烦闷。想来替你到南安郡王府上走一遭,她会答应的。”
一行清泪从探春白皙的脸颊上滑落,她轻声说道:“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