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慧玉对面坐下, 红衣手撑着下颌看向她, 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你妹妹？”



    慧玉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来在想什么，说道：“说了又有什么用？白白多一个人跟着我悬心。|”



    “你打算谁都不告诉, 就这样一个人撑着？”



    慧玉慢慢的点了点头：“他是皇帝，他想要做的事, 谁能拦得住？”



    “……温雅呢？”



    听到这个名字，慧玉沉默了好一会儿, 方才回答道：“没有了我，他还可以娶其他女子。没有必要白白为我牺牲。”她相信, 若是温雅知道了皇帝的意图，一定会不计性命要带她离开。上次她得了疫症的时候, 他就曾为了她冒着生命危险前去觅药。可见为了她, 他是不会顾及自身的。可是, 没有必要, 真的没有那个必要……如果在这桩事件里, 非得要有人送命的话，也应该是她或者是文琦瑛, 却不应该是温雅。



    慧玉一直沉默着坐在屋子里, 从暮色四合到夜色深浓。秋萍和碧云都看出来她有心事，进屋来悄悄的点起了蜡烛之后，又默默的退了出去。她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玻璃灯罩里面的红烛那摇曳着的小小橙色火苗，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忽然她站起身来，走到梳妆台前, 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慢慢的擦拭起来。



    红衣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你想做什么？”



    “……我原想与他同归于尽，现在，却拿不定主意了。”



    “为何？”



    “皇帝身死，天下必定大乱。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拖着天下人跳进火海。”



    “我原想替你动手，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想必，你是不会同意的了？”



    慧玉放下匕首，看向身旁的红衣，轻声说道：“我自然不会同意，不仅仅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你。上次你杀了太后，消失了那么久，想必一定受了重创。这次你若是要动手杀掉皇帝的话，你……还会继续存在吗？”



    红玉闻言，久久无语，只是抬起手来，轻轻的放在林慧玉的手上。没有触感，但慧玉能够感觉到她的心绪。无奈，惆怅，眷恋，不舍……过了很久很久，红衣才开口说道：“我有一个法子，不必杀死皇帝，也能让你自由。”



    “什么法子？”慧玉闻言蓦然睁大了双眼。



    “我可以让他完全忘记你，同时让知道你与他往事的所有人，也都不再记得你和他之间的事。如此一来，你不是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了吗？”



    “这都可以？”慧玉惊讶极了，“要做到这样，岂不是很难？……你会不会有事？”



    红衣深深的看着慧玉，露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消失。”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去的——”慧玉的话还没有说完，红衣忽然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拂。顿时，慧玉眼神一滞，随即闭上眼软软的倒了下去，伏在妆台之上。红衣俯下/身，痴痴的看了慧玉许久许久，终于轻轻的开口说道：“再见了。”



    慧玉能够感觉到，自己在做一个很奇异的梦。在梦里，她看见红衣飘飘荡荡的离开靖安侯府，经过一番波折，进入到了皇城之中。红衣来到皇城中最高处的屋顶之上，面对着墨蓝色天空中一轮皎洁的皓月，张开了双臂。夜风呼呼的吹起她宽大的衣袖，她像只鸟儿一般展开翅膀，似乎就要飞起来了。可惜，那只是错觉而已。她合起双手，做出许多复杂古怪的手势。随着她的动作，星空和月色下她的身影渐渐变淡，化作一道道淡红色的光芒，四处飞落。最浓重的一道，则飞进了皇帝的寝宫之中。此时，红衣的身影，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了。慧玉忽然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想要上前去阻止她，却无能为力。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了。红衣那淡的几乎要看不见了的脸庞之上，最后对着慧玉露出一个微笑，对她说了三个字。随即，便片片破碎，消失在了夜风之中。



    “别这样，不要，不值得……”伏在妆台上的林慧玉喃喃自语着，苍白的脸颊上流下来两行泪珠。



    似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梦里的慧玉来到了一条人来人往非常热闹的大街之上。四周飘散着吴侬软语，建筑都是典型的江南风格。远处的小河边杨柳青青，有莺声燕啼遥遥的响起。这个时候的她自己，好像已经梳起了贵妇们常梳的牡丹髻，身穿碧色的月华裙，变得成熟了许多。她茫然的走在街道之上，看得见其他人，那些人却看不见她。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一个面容柔和的妇人，手上牵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小女孩生得非常美丽，手里拿着一只彩色的纸风车，在风里骨碌碌的转动着。奇怪的是，这个小女孩，似乎能够看见她。注视着慧玉，红衣小女孩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个她极为熟悉的笑容，大而黑的眼瞳里，闪现出了从前红衣的面容来。



    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消失。你看，我们又再次见面了……



    溘然梦醒，慧玉猛然抬起头，却只看见窗外一轮明月，散发着清冷的光辉。注视了那轮月亮很久很久，她含着眼泪笑了。我相信你的话，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此时她突然听见一阵轻微的火焰燃烧声，回头一看，却是挂在墙上的红衣栖身的那副画，忽然自行燃烧起来。不一会儿，便化作了一小堆灰烬。慧玉站起身，将那堆灰烬小心收起，珍重收在一只檀木盒子里，放在了床头小橱之中。



    “吱呀——”一声响，却是秋萍和碧云端着水盆毛巾等洗漱用具进来了。慧玉一边由着她们服侍自己洗漱，一边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问道：“皇帝陛下他……”



    碧云眨了眨眼睛，奇道：“姑娘突然提起皇帝陛下做什么？”



    慧玉小心的问道：“陛下他，和我有没有见过？”



    秋萍笑道：“上次姑娘不是说，过年的时候进宫领宴时，遥遥的看见了陛下一眼吗？还说，陛下生得挺好看的呢！”



    闻言，慧玉笑了笑，道：“这样么？我竟忘记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



    “姑娘快歇息吧，夜色已深了。”



    “嗯，好的。”



    数月之后的一天，靖安侯府披红挂彩，鞭炮震天的响。一辆华贵大气的十六抬大红花轿，稳稳的落在了府门之前。喜乐不断的吹奏着，催促着里面的新娘快些出来。慧玉此时已经梳妆完毕，只差盖上盖头了。黛玉走过来，拿起红艳艳的盖头，眼里含着喜悦的泪水，小心翼翼的替姐姐盖上盖头。扶起慧玉，她微微哽噎的说道：“姐姐，没有兄弟背着，妹妹扶你出门。”



    慧玉拍了拍黛玉的手，说道：“侯爷不是已经答应了，你们将来的第二个儿子，会过继给林家吗？再以后林家的女儿，自然就有兄弟背她们出门了。”



    黛玉闻言微微的笑了：“是啊，以后就不同了。”



    携着黛玉的手，慧玉稳稳的朝前走去。来到大门口处，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的手从黛玉手中接了过来。即使隔着红盖头，慧玉依旧可以看见对面人熟悉温柔的目光。于是，她终于展颜而笑。



    未来有你在身边，一定会很好，不是吗？



    “娘子，为夫抱你上轿，可好？”



    “嗯，准了。”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