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乐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除了迎客时礼貌的笑,她居然是头一回见到他笑,他是那种很孩子气的漂亮,眼瞳格外漆黑,一笑便有两个酒涡溢出来……花朝月盯着他发愣,意识仍旧半睡半醒,青子衿起身走了过来,轻声道:“多大的人了,也陪着她胡闹。”
乐然急敛了笑,肃容道:“是,师兄,乐然冒撞了。”
青子衿也不多说,转向花朝月:“好了,师父在等,我送你过去。”
花朝月愕然,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都不用先吃早饭吗?”
青子衿无语的瞪了她一眼,乐然含笑别开了脸,花朝月摸摸肚子,觉得自己很无辜,本来就到了吃饭的时辰啊……难道见师父还抗饿不成……
很快,她就重新进了陆压的静室,陆压仍旧在湖心亭坐着,自己跟自己下棋,桌上还摆着一碟桂花糕,香气四溢。见她进来,陆压侧头打量了她一眼,笑道:“月儿这一天过的怎样?”
花朝月毫不犹豫:“很好。”
陆压呵呵一笑:“是么?为师这鱼鲮岛怎样?”
花朝月道,“很美。”就是很容易迷路……
“好,”陆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月儿,我试试你的灵识。”他指指湖水:“你去装一盆水来。”
花朝月应了一声,转身寻找,果然便见一个铜盆放在亭角,于是端了起来,跪在小桥上,盛了满满一盆,端了回来。陆压道:“你把手放在盆边上。”
花朝月依言放上,陆压道:“你闭上眼睛,我会放水里投掷东西,你凭灵识来感知,看是不是能猜出是什么东西……”他顿了一顿,微微一笑:“月儿,你静心感知,不必多想……须知有时,聪明反被聪明误。”
花朝月总觉他话里有话,却来不及多想,乖乖闭上眼睛,然后便听棋盘上刷拉一声,然后盆里噗的一声轻响,陆压严肃道:“我放的是什么,慢慢感觉一下。”
花朝月有神的道:“棋子。”
陆压一挑眉:“这么快?”
“我听到的……”
陆压:“……闭上眼睛!”
花朝月根本就没张开,无语的抽了抽嘴角,鼻端忽有一阵甜香拂过,她肚子本来就饿了,顿时咽了咽口水,然后又是噗的一声,花朝月简直无语,道:“桂花糕……”然后补一句:“我闻到的。”
陆压呵呵一笑,然后桌面上唰啦一声响过,一件稍大的东西投进水中,溅起老大的水花,花朝月躲闪不及,连衣服都湿了,陆压悠然笑道:“这次,又是什么?”
花朝月头发直往下滴水,心里郁闷的不得了,脱口就想说盘子……还能是什么啊,桌上又没别的了,棋盘这么大又丢不进来……可是话到口边,却莫名的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了陆压那句“聪明反被聪明误”……乐然说过,师父的房间是一个鉴灵阵,你心中有甚么,看到的便是什么……刚才她进亭子的时候,明明是四处空空,可是她一找盆子,这铜盆就出现了。那么,这盆水,包括刚才的棋子与桂花糕,会不会也是自己的想当然尔?也或者是师父的障眼法儿?有意让她用她的眼睛耳朵,而不是灵识?
花朝月越想越对,一下子便沉下心来,然后慢慢的,努力的,什么都不想,只静静感受手上传来的气息……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又好像感觉的很清楚,她喃喃的道:“我觉得这是一柄袖剑……银色的,半透明,小小的,很锋利……长六寸六,宽一寸一,剑柄上雕着一朵九瓣莲花的花苞,系着红色的流苏……”
水中铮铮两声,那飞剑自行跃出,绕她一转,即使是陆压,也不由得惊住,喃喃的道:“果然灵识通天……只是可惜,可惜……过犹不尽……”
过犹不及,什么意思?太聪明难道还有错了?
花朝月张开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等他往下说。陆压却微微凝眉,随手收回袖剑在手中把玩,一边徐徐的道:“这把剑叫金鲮,看起来虽不起眼,却极是锋锐灵巧……你既然能感应到它,不如便送了给你。”
花朝月道:“谢谢师父,不过我不会用……我用绕指柔。”快点说正事啊!
陆压一怔:“绕指柔?”
“是啊!”花朝月摊开两只小肉爪,心念动处,十指上各有一道银芒弹出,速度快的只见残影,唰的一下便指出了尺许,寒光毕露。然后在指尖活了一般盘旋曲折,宛如银龙,夭矫灵捷。没错,她之前跟朱大侠说的甚么“灵犀刀”完全就是在忽悠,这攻击法器真正的名字叫做绕指柔,此时她全无修为,法器威力已经不容小堪,极灵活轻巧从心所欲,相比之下,那堪称神兵的金鲮剑的确有点儿不够瞧……
陆压无语的把袖剑收了回来,花朝月心念动处,那十束银芒自动缩回小肉爪,又是粉嫩嫩十枚小指甲,全然无形无迹。她讨好的往前凑了凑,小声提醒:“师父,您刚刚说甚么过犹不及?”
“嗯,”陆压微微沉吟,初见时虽然明知她灵识通天,却也没料到竟高到如此惊悚的地步,不免起了惜才之意,正色道:“月儿,为师不是教不了你,但是为师的路子与你略有些相左,若要教你,教你成为高手不难,令你成为一个历害的花朝月却不容易……你懂为师的意思吗?”
“哦!我懂的,”花朝月点头:“我天生就是个玉观音,师父可以把我雕刻成玉如意,但那样一来,削下来的边角余料就浪费了,对不对?”
果然很形象,陆压有点失笑:“对。所以,你要不要留下来?”
她毫不犹豫,“当然。”
陆压倒是一怔:“即使会抹杀你一些天份,你仍旧选择留下?”
“是的。”花朝月有点儿忧伤:“师父,你看我爹这么历害,我娘亲又这么聪明,如果还有别的办法,他们肯定不会送我到这儿来啊!不会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既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那还有甚么好说的,我肯定要留下来的。”
陆压不由得微微凝眉,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于是花朝月转头安慰他:“没关系的师父,就算我只成了个玉如意,也是最好的玉如意,不会给您老人家丢人的。”她那架势就一句话“咱不差才”!
陆压失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其实你也不必想太多,事情没那么糟糕。你爹爹下凡间历情劫,恰好碰到了你娘亲,凡间妖精要嫁给堂堂四极大帝,哪有这般轻松,少不得要付出点代价?得到过人灵识,也不枉这一时懵懂。我猜不止是你,你娘亲也有一段迷惘不识情为何物的日子,对不对?这没甚么大不了的,水到自然渠成。”
花朝月愣了愣,抬头看着他。紫微帝君和帝后对这件事一直讳莫如深,没想到却被陆压一语道破。
道家本就讲究道法自然,世间万物,存在便有规律可循,所以即使花朝月此时的情形十分离奇,在陆压眼中也完全不会避讳。想当年,紫微帝后身为凡间天狐,却开启了紫微帝君的情缘,当然要为此承担后果,所以她之前忘记至爱,之后失去情魄,冥冥中皆有定数……只是帝后本是天狐,天生便是情种,是在碰到帝君之后才开始变的懵懂,属于中途斩断,看上去并不明显,花朝月却是身在母腹中,灵智刚刚开启之时便正逢母亲失去情魄,所以完全不懂而已。所以说太过尊贵的相公不是那么好嫁的,居然会弄到祸延子孙……
花朝月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很冤枉:“师父,你是说,我爹娘送我来此,是因为我不识情不懂情吗?可是我还没长大啊,等我长大了自然就懂了啊!”他们干嘛这么心急?难道要我三岁就拐个相公回家吗?这也太没道理了!
“是啊,长大了自然就会懂了。是你爹娘太过求全了。”陆压笑道:“你还年幼,不必多想。为师问你,你是不是懂天师符?”
花朝月还沉浸在被爹娘无故抛弃的郁闷里,耷拉着小脑袋,“嗯。”
“好,”陆压道:“我现在便教你走笔成真术,也是符的一种。”
他随手抽出几张黄裱纸,铺在桌上,取过一枝朱砂笔,道:“画符的符纸有金色、银色、紫色、蓝色、黄色五种,金色的符威力最大,对天份修为要求也最高,银色符次之,紫色、蓝色又次之,常用的是黄色符。以你的灵性悟性,其实可以用金色符,但你偏生全无修为,所以暂时只能用黄色的……”
口中一边说着,便笔走龙蛇,不一会儿便画成,随手折出一个图样,轻轻一吹,那符纸转眼变成了一条鲜灵活跳的金鱼,从他手中弹了一下,跃入了水中,扑通一声溅起了一蓬水花。
这是道家常见的一种法术,花朝月却哪里见过,不由得便惊叹了一声,凑了过去,陆压道:“冥界有所谓六道,走笔成真术也是一般,每一道,每一种都有不同的画法对应,重其神而不重其形,取其魂而不取其意……”
口中讲解,仍旧走笔如飞,不一会儿便又画好一个,随手折起,仍旧吹一口气,一只圆团团的小兔子便伏在了棋盘上,一对眼睛红通通的,三瓣嘴儿微咧,白生生软绵绵,摸起来柔软之极,跟真正的兔子完全没有区别,花朝月摸了许久,赞叹不已,双手抓着他的袖子:“师父,我要学我要学!快点教我!”
陆压微微一笑,这才开始细细讲解。不得不说,陆压道君也颇懂因材施教,花朝月聪明伶俐,灵识颖悟,只是年纪小又娇气,没甚么耐心又不懂坚持,所以边玩边学最合她的胃口。不大一会儿,花朝月就画出来一个符,艰难的折好了,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让陆压吹了一口气,一条白色的小狗立刻从她手中跃出,满地乱跑,除了没有尾巴,背上也凸出来一块之外,尚算活泼可爱。
陆压颔首赞道:“不错!正是这个画法,模样如何本就是其次,重要的是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