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相拥良久,花朝月忽然自言自语似的道:“我是天师……我是天算师,我也是天师,你没有办法,我未必没有……你做不到的,我一定可以做到……蕤哥哥死的时候,我没来的及救他,但是你,管若虚,你听着!我绝不允许你死,我绝不答应!”
管若虚微微一怔,抬起头来,她已经咬着唇用力推开了他,在室中略张臂闭目。她本就灵识极强大,生死关头更是全无保留,只略一闭目,就连身边的管若虚,都可以感觉得到,强大无匹的灵识宛如无数条触角,迅速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
管若虚竟微微怔住,看着那个散发闭目的稚弱少女,她紧紧的抿着唇角,小脸上满是坚决……
几乎是立刻的,她小脸儿猝然变的苍白,这碧落黄泉照世镜中安于海眼之中,镜中充满纯粹之净的水之力,陷身其中,便如人站在水中。她起初挂念管若虚安危完全不曾想到,此时灵识全开,瞬间明白了眼前情形,立刻有窒息的感觉,却强自撑持。这是她的选择,她自己选择了进入这幻境,便要承受这种痛苦,与仙力修为俱都无关。
只是片刻,薄弱的修为便已经无法撑持无限绽放的灵识,身体意识都迅速抽空。随即,便觉一股强大的力量自丹田腾起,怒潮般迅速向外冲出,那是属于玉衡神君的强大真元力,被危机激发……真元汹涌,禁制飘摇,似乎马上就要冲破禁锢……却只是一瞬,又缓缓的静伏了下去。
花朝月失望之极,她确是不懂不知,可是强大的灵识告诉她,这,缘由在她……她为救管若虚,自问不惜一命,可是这禁制凭的是本能,全不受意志左右……正因为她未曾深爱,未曾专情,所以,禁制不会为此而开……
那一刻,她又愧又怨,杂念纷呈,已经全力绽放的灵识亦为之一缩……澎湃强大的海之力瞬间铺天盖地袭来,花朝月痛的轻哼了一声,接着,只听极轻的卡嚓声响过,瞬间白光一闪,那是当年闯岛时陆压道君给她的护身玉甲……接着,又是一道闪光,身为云锦公主的护体仙力亦被激发,可是她虽是天生神仙,却毕竟年龄幼小修为极差,哪里抗的住这四海齐攻,口鼻中都沁出血来。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她自动念到受伤,不过一瞬间事,那一瞬间,她只觉死期将近,心中却全是迷茫,竟不知在这世上,她究竟留恋些甚么……随即,有人扑抱上来,用力抱紧了她,一手握了她手,一手便扣稳丹田,随即,充沛浑厚的灵力迅速涌进她的体内,却不是一昧的倾注,而是八卦般转动回旋,他的灵力便如海水般,在两人身体之中迅速回旋。
耳边,他的声音难得的庄重,一字字道:“我们一起。”枉一生淡泊从容潇洒,安坐镜中等待死亡时,仍旧心怀锦绣宛如瑶琴清音一曲,却终究,还是在这一关头失了自制。
我们一起,即使毁天灭地,即使倾覆四海,即使千般万般的不该不当,可是,他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他真的做不到……那么,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们一起吧!一起努力,也一起承担,即使之后的一生都用来弥补今日的罪过,最少……还有你在我身边。
也许,爱情本就是如此,若想求相依相守,便一定要学会执子之手。她退一步,他就进一步,没有什么好计较的。若像朱蕤当年,她甚至没有退,只是他察觉到她没有走近的心意,便主动退开,把放手做了一种成全……管若虚自认没有这样的风度,从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放手,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有这一个缘由,在一起……我们一起,进则相依相伴,退则万劫不复……
十指相扣,心手相连,几乎是立刻的,花朝月便觉身上一暖,属于管若虚的强大灵力在身体中回旋流转,已经力竭回缩的灵识又漫漫的舒展开来……身后是熟悉的怀抱,掌中是熟悉的温暖,她觉得很安心,很安心……不知不觉间,整个霜天岛,已经尽在她灵识笼罩之下,一草一木,一阶一石俱在心中,纵微细处亦是分分明明。
霜天岛借就海势,本就有一个强大完整的阵法笼罩,可是灵识细察之下,才发现在这个“明阵”之中,竟还套着一个更为神秘高明的“隐阵”,且这隐阵,自布阵之时,便已经预备了今日之事,预备了今日的变动……
算师之祖算尽天下,甚至算出了此时的管若虚非真正的管若虚,也算出了他的反应……细看这阵法,不管管若虚是反抗还是承受,破阵还是毁阵,都最多只会影响这摆在岛上的“明阵”,而明阵毁去的同时,隐阵就会随之激发,生效……但若毁去明阵,霜天岛便不复存在,海势亦会随之动荡,纵然霜天晓角塔还在,也已经翻天覆地了……
不,我不!我为什么要按他们安排的路子走?阵法都是人布的,他们会布,我也会布……我偏不破坏明阵,我要以明阵为主,暗阵为辅,再布出一个新的天师法阵,无声无息的保住霜天岛,永安霜天晓角塔!我要赢,而且要赢的漂亮,要赢得让自家美貌道长开开心心夸一句“小花儿真厉害!”
小小嫩嫩的女孩儿,倚在美貌道长怀中,唇角微弯,长睫颤动,神识动处,天地亦随之而动……
而此时,鱼鲮岛中已翻天覆地。花朝月护身玉甲毁去,陆压道君立生感应,而她护体仙力亦随之崩塌,紫微帝君与帝后亦惊惶而起。几人都有通天彻地之能,立刻便瞬移到了霜天岛上空。
整个霜天岛,以霜天晓角塔为顶,都已经笼在了一道光罩之中,内中白茫茫遍布迷雾,什么都看不清。紫微帝君略一驻足,帝后已经疯了似的向光罩之中冲去,帝君一把抓住了她,情知无法劝解,索性也跟着往里冲,不管怎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管怎样,月儿不能有事!
谁知堪堪冲到,便觉脚下一弹,眼前随即便是衣衫飘拂,花漫天挡在面前,冷冷的道:“她胡闹,你也陪着胡闹么!也不看看是什么情形!”
紫微帝君急停了步子,帝后急道:“可是月儿她……”
花漫天淡声道:“你冲的越快,他们死的越快。”一边就让开了身子。
帝后又急又慌,她的天师之学虽习自花漫天,但灵性悟性都足,其实不逊于他,偏此时关心则乱,着实没办法静心细想,帝君虽对天师之学不甚精通,却毕竟是四极大帝,本能的便能感觉到不妥,伸手握了她手,柔声道:“放心,我们的女儿,没这么容易死的。”
帝后又气又急,偏生毫无办法,陆压就在身后,缓缓的道:“原来那不详的预感,是应在这一遭。看来这桩事儿的首尾,不是着落在你们身上。”
帝后听他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也不说要怎么办,直气的想哭,偏生就在这时,紫微帝君的手忽然一紧,低声道:“锦儿,你看。”
帝后抬头,然后微微一怔,此时她方才察觉到,这看起来有形有质的光罩,竟是自家小闺女外放的灵识,而这完全成形的强大灵识,居然在布阵!虽然光罩中迷雾重重,看不太清,却仍旧可以依稀看得到移山填湖,改道铺桥,玩的好大手笔。
帝后看了几处,头脑瞬时一清,急跃上半空,向下面望去,下方仍旧云遮雾罩,花漫天正负手下望,帝后想也不想的扯住他袖子:“大花花,怎么回事?”
花漫天已经看了许久,淡声道:“这岛上似乎是一个阵中阵,但这阵法,在布阵时,就暗置了一个变数。此时隔了千万年,变数已起,月儿却似乎想在不破坏这阵法……不,应该说在不惊动这阵法的前提下,改变这阵势,重新布起一个天师法阵,维护此岛此塔。”言下颇为赞许。
紫微帝君也已经跃了上来,轻轻挽住帝后的腰,将她稍稍带离,一边低声道:“放心,月儿可以的。”
帝后习惯的欺负自己人,抢白他:“你怎知道?”
紫微帝君一笑,指了指霜天晓角塔:“因为,并不是只有月儿一个人在布阵。布阵的,是月儿的灵识与另一个人的力量,相辅相成……我相信他们会成功。”
“对,”花漫天难得的没有反驳紫微帝君,淡声续道:“我的天师之学,本就是一理通,百理融,月儿虽然学的时间短,但她不比你当年杂念纷呈,所以,必定可以的。”
此时帝后哪有心思同他争辩,只默然点头,缓缓的偎入紫微帝君怀中,努力静心凝神,张大眼睛,看着那阵法。虽然隔了一重迷雾,但看了几处之后,已经约略明白了那阵势的走向,再看时便更觉清楚,有时花朝月所布的阵法,与她心中所想的颇有不同,不免焦急忧心,可是再看几处,却宛似柳暗花明,慰有巧思。
这的确是花朝月的超水平发挥,是人来疯的小破孩在自己珍惜的东西面前,被彻底激发了潜能……越是往后,花朝月所想的越是通达,所布的越是熟练,阵势越是浑然天成,可是这毕竟是以灵识外放来布阵,时间越久,支撑他们的管若虚的灵力,便越是匮乏疲惫,几乎已经是强驽之末。
花朝月外放的灵识越来越薄弱,光罩越来越小,岛上的景色便越来越清楚,上面几人,眼见巨大的阵法已经堪堪布成,只余最后几个,却越来越是缓慢,越是艰难,显然后力不继,尽皆焦急,却是束手无策,紫微帝君忽然拉着帝后,在云空中坐了下来,极缓极缓的抬手,虚放在那道光罩上,柔声道:“月儿?爹爹在这儿。”
帝后心头一动,也抬了小手儿,虚放上去,陆压在后,也有样学样,包括随后赶来的东方天籁、青子衿和乐然,几只手儿,一齐虚放在光罩上,光罩中却是无声无息……帝后不敢发声,等了片刻,回头哀求的看着花漫天,花漫天微微凝眉,无可不可的出掌……光罩忽然轻轻一抖,随即,便觉得极轻的吸力,凑到了诸人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