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九华松了口气,随手将膝上的花朝月推到一边,低头检视胸口的剑伤。她所用的长剑是管若虚的,本来就是炼制过的法器,此时透胸而入,若他是人类,早已经回天乏术,即使他是妖身,也是受伤极重,幸好有法衣阻挡,流血并不太多。雷劫一道一道劈下来,可他有法阵保护毫发无伤。不一会儿劈过了九道,渐渐云散雨收,端木九华也已经打理好了伤口,扶着瑶琴站了起来,收了玉塔,缓缓踏上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花朝月。
他为这些灵力,长居无尾山,筹划经年,万事俱备,却被她横插一脚,损失了许多灵力……他恼她坏他大事,只欲杀之后快,可是她毕竟是陆压的弟子,若是杀了她,只怕后患无穷。可他在之前,就已经得罪了青子衿,管若虚又毙命于此,此事势难善罢……
花朝月护身法器毁去,又被雷劫余力击中,虽有护体仙力保护并未受伤,却是剧痛难当,再是失魂落魄,这时也有些回神,正缓缓的转着眼睛,有些不明白发生了甚么,待到看清了端木九华的面孔,她眼神起初仍是茫然,却渐渐凝起……
下一刻,她猛然坐了起来,而与此同时,端木九华亦飞快抬手,剑尖自掌下生出,迅速指在她咽喉处,他低头看她,淡蓝色的眼瞳满是杀机:“别动!你……”
花朝月全不理他的威胁,连一个字也不曾答,便伸手挥出,绕指柔自指尖弹出,砍瓜切菜般将他的剑切成数片,端木九华微吃一惊,急弹身跃开,冷笑道:“你身上当真有不少宝贝……你到底是谁?”
花朝月也跟着跃起,逼上一步:“我要杀你。”
端木九华怒极,他原本实力强横,即使她身上突然多了那种奇异而澎湃的力量,他也自信不弱于她,只是一时出奇不意才会受伤……可是此时他刚刚吸纳了太多灵力,急需融会贯通,且肉身重伤未愈,着实不是个交手的好时机。看花朝月满身杀机迸现,他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终于还是一抿薄唇,瞬移了出去,花朝月急追上几步,可是脚下空空,他早不知去了哪里。
花朝月在原地茫然的转了几圈,忽然就没了哪怕一分力气,她缓缓的,一点一点软倒在地,一滴大大的泪珠,从眼中滚落,然后又是一滴……耳边,似乎仍有那个熟悉的声音,那样笑吟吟的唤一句“花儿!“,可是回头时满目疮痍,哪里还有那个玉簪鹤氅的人影。
花朝月伤心欲绝,哭倒在地,满心都在想着那个风雅潇洒的管道长,想着那一朝一夕,一言一笑,想着初见时的惊艳与争执,离别前的相依相偎两心相通……而与此同时,她体内属于玉衡星君的力量,那份已经觉醒的力量,却在她的体内迅速流转,与她自己的力量完全融为一体。无心即自然,她甚么都不必做,这份力量已经轻轻松松被她收归已用。
不知哭了多久,戒指中忽然传来一阵震动,花朝月顿时就是一惊,坐了起来。戒指中的青狐狸不知甚么时候醒了,虽然这是认过主的法器,他能活动的空间极小,却仍旧在拼命挣扎,身上的数处伤口重又迸裂,沁出血来。花朝月定了定神,心里竟有些木木的,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一切生离死别都只是梦,梦醒了,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其实世人大抵如此,当真痛到极处,反而会觉得不真实。
青色的狐狸已经全身是血,挣扎渐渐无力,她急抹了抹泪,不管不顾的直接穿过树枝,从林中升起,祭起发钗,便向护国神阁飞去。因为历炼对使用飞行法器有严格的要求,所以青子衿一出山就借故收走了她用来做飞剑的发钗,可是花朝月又怎会真的任他收走,便把假的给他,真的藏了起来,没想到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她驭飞剑并不熟练,却因为有玉衡星君仙力相佐,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药王山,身上有药王阁腰牌,顺顺当当进了结界。她是第一次到此,也不知东方天籁在哪,在山中乱转了半圈,张口就叫:“东方哥哥!东方哥哥!”叫到第二声的时候,已经有数名护国神阁弟子应声而出,然后东方天籁也迅速出现,一见她的模样,就是一怔,花朝月已经扑了过去,道:“东方哥哥,我师兄受了伤。”
东方天籁只点点头:“进来。”
花朝月顺从的跟着他进去,犹有些神思不属,随手就放出了青狐狸,青狐狸一落地,便疯狂逃窜,东方天籁微吃一惊,急伸手挡住,随手一枚针过去,令他重又昏睡,这才低头诊冶,一边悄悄抬眼着她。花朝月正坐在床沿,双手放在膝上,姿势十分端庄乖巧,双眼张的大大的,想甚么想的入神。
她一向无忧无虑,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神情,竟宛如紫微帝后当年失去情魄之时。东方天籁微微凝眉,想问问管若虚何在,却偏生不敢问出口来。不一会儿,青狐狸身上的伤口重又包扎妥当,东方天籁这才轻咳一声,道:“月儿?”
花朝月微微一震,转回头来看他,然后看看他手中的小狐狸,似乎忽然想起她是来做甚么的,“我师兄怎样?”
东方天籁柔声道:“他妖丹尚在,外伤内伤都不严重,就算不用药也可以自愈,只是他的魂魄被人取走……然后在他体内放入了别的魂魄,现在这外来魂魄我已经收起,他自己的魂魄,却要尽快归位才好……”
花朝月心头浑渐噩噩,好一会儿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妖族与人不同,人的魂魄与灵力本来就是可以分开的,而妖族并不是天生就有灵识,所以就连魂魄也是修炼得到,与内丹完全融为一体,剥离极为伤身,久离更是不妥。
花朝月想了一下,站起身来:“请你照顾我师兄,我去帮他找回魂魄!”
东方天籁急道:“等等,月儿你……”
她已经抛出发钗,跃身上去,然后摇摇晃晃的升上了半空。身为摇光星君,他当然感觉得到她体内玉衡神力的复苏,可偏生她这会儿似乎清醒,又似乎错乱,要这么放她去无尾山,对付一个连青子衿都对付不了的敌人,着实叫人不放心……可是在房中转了不知多少圈子,想想那个身怀有孕的紫微帝后,东方天籁这一封可上达九天界的鹤讯,却终于还是没有传出去……
这世上有人生,就有人死,有相聚,便有别离,有人甚么都不必做,却顺风顺水遇难成祥,也有人煞费苦心倾其所有仍旧功亏一篑。无所谓公不公平。
就好比此时,同样是乍得了外来的灵力,端木九华的情形,比起她来却是天壤之别。他并未离开无尾山,他体内刚刚吸纳的灵力团好似大海,汹涌澎湃,就算是平时的他也要费一番力气融汇,偏偏此时,他的肉身已经支离破碎,灵力在体内胡冲乱撞,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的肉身撕成碎片,破体而出!这种情形好比雪上加霜,不由他不恨。
端木九华勉力盘膝坐了下来,急从储物袋中取出加持肉身的法器,暂时护住肉身,然后迅速闭目,入定了过去。情形太过紧急,所以就连最机警谨慎的端木九华也未曾留意身周的情形。
半晌,不远处枝叶扶摇,有人伸手拂开了累累垂落的枝叶,慢慢走到了他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人一身斑斓锦袍,发上嵌珠金冠,身量修长,面容俊雅,那细长微挑的媚眼,不笑时,似也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情意……竟是夜笙歌。
端木九华呼吸急促,薄唇紧抿,俊面上青气隐隐,显然在极力控制体内的灵力,却有些力不从心,夜笙歌望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无声一笑,就在他对面盘膝坐了下来,一瞬也不瞬的瞧着他,似乎在为他护法。不知隔了多久,不知经过了多少折磨,端木九华的呼吸终于渐渐的平缓起来,显然已经初步将灵力控制住,然后试着纳入正轨。
就是这时!夜笙歌双掌一起,在空中交错,迅速结成一个奇异的手印,一柄飞刀自他双掌合拢处弹出,迅速向端木九华眉心中刺去!只听铮的一声,这飞刀被无形的屏障挡住,碎为阖粉,夜笙歌微微凝眉,仍旧催动手印,另一柄飞刀随即激射而出,中间竟无丝毫空隙。
飞刀杀气凛冽,两人相距如此之近,端木九华仓促之下并未布下防护法阵,只是以宝物加持了肉身,遇到这种锋锐之物,竟是不堪一击,飞刀连绵,击到第三刀时,已经冲破屏障,直刺入他的眉心,顿时皮破血出。
端木九华全身一震,体内气息登时逆流而上,一口鲜血冲口吐出,他随即手按地面,想要弹身而起。夜笙歌怎会容他逃开,顿时双手一笼,飞刀自四面八方而来,径向端木九华刺去。端木九华也顾不上多想,亦双掌一分,掌中淡淡白光闪过,他已经整个人都罩在其中,将飞刀阻隔在外。这法器叫做如意乾坤伞,传自数千年前的梵莲天家,乃天地至宝,等闲不可动用,可是此时生死关头,已经顾不上可惜了。
身在法器之中,端木九华急喘匀了几口气,这才抬头,冷冷的道:“又是你!你怎么还没死?”
夜笙歌微微一笑:“好教妖王陛下得知,小妖是杀不死的!”口中答着,他双手结印,数道青色风刃飚起,向如意乾坤伞劈去,端木九华微微冷笑,手指微屈,掌中已经多了几枚攻击法器,名唤暴雨梨花钉,随手向外抛出,夜笙歌退后一步招架,谁知就在这当口,端木九华忽然踏上一步,如意乾坤伞也跟着他前移一步,借就着夜笙歌双手高举的姿势,他一只手掌乍然击出,正正的击在了他肋下……
夜笙歌哪会想到此时的他竟仍有攻击之力,不由一惊,急退后时,已经被暴雨梨花钉击中,随即肋下一痛,原来端木九华的攻击只是一个障眼法儿,他此时根本没有办法使用灵力,可是他掌中却挟着一枚水蛭针,针头入体,便像水蛭入肉。
只是片刻,端木九华便冷笑一声,收回了手,夜笙歌勉力提气,丹田中却早已经空空荡荡。自从进入这无尾山,他已经与端木九华对战数次,他本聪明机警,修为又极勤勉,在入无尾山之前,向来未有败绩,可却几次三番,败在端木九华手上,他手中的各种法器至宝,竟似乎数不胜数,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铸就奇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