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很真心的付出了爱情和友情,然后也亲自见证了他们的离去,甚至为管道长的离去忍辱负重,煞费苦心。虽然他的出现,让这份伤痛显得不那么真实,甚至有些可笑,可是,她是实实在在的失去了朋友和爱人,然后……换来了一个几乎陌生的紫霄帝曜。她心里当然不会舒服,不想迁怒于他,又难免迁怒于他。
紫霄帝曜不出声的叹了口气,再次追上去,含笑道:“你飞的好快,我都要追不上了。”
她理都不理,他便续道:“你御剑十分轻灵,想必是学了踏月引的缘故……”他摆明要岔开话题,让她分心,话说的款款,“其实御剑并不一定要心无旁鹜,通常修士御剑都是为了赶路或者御敌,若是时时刻刻要关注飞剑,那岂不误事?”
花朝月一声不吭,可是他知道她一定在听,她其实是一个超好学的好学生:“你现在御剑,一心想要飞剑更快,其实是不对的,你应该想着,是‘你’更快。并不是你在御剑,你与飞剑,本来就是一个整体,剑人合一……”
花朝月仍旧目不斜视,好像完全没有在听,可是只隔了一会儿,她与脚下的飞剑都是轻轻震颤,那是飞剑与主人之间的通灵……她的发钗是花漫天帮她炼过的认主的法器,极为高阶,可是却毕竟不如他给她的这个法宝,极易通灵,就见一人一剑越飞越快,越飞越是得心应手。
这丫头当真是聪明绝顶。紫霄帝曜暗暗赞叹,在云彩上坐了下来,仍旧与她齐头向前,却弹指引了火出来,随手召唤来一只六翼鸟,便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虚渺一团云雾,在他竟似乎坚如实地,不一会儿,烤肉的香味便飘了出来,紫霄帝曜含笑招呼:“花儿,先吃点儿东西好不好?”
花朝月闻着肉香,有点儿炸毛:“这时候显摆修为有意思么!”
他叹气,觉得自己的马屁全都拍在了马腿上:“我只是……”
她继续忿忿向前,手按着空空的肚皮……其实她现在的确没心思胡闹,她真的很想立刻赶回鱼鲮岛找陆压,却又不愿意求他帮忙瞬移甚么的,只能自己御飞剑。风吹日晒又怕掉下去已经很惨了,他还弄云招鸟儿的找事,现在还烤肉!花朝月越想越愤怒,神念中把他揍了一顿又一顿……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她这会儿只顾气他,居然忘记了管道长等等……
其实他很明白她的想法,也知道他瞬移送她回去她才会高兴。即使不考虑她高不高兴的问题,兹事体大,自然应该早一点通知陆压……可是,面对这等待了几世的相逢,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就这么送她回去……他微抿了薄唇,继续辛苦的打岔:“花儿……”
她瞪他,他若无其事的微笑,让他叫花道长没门儿……他淡定的叫第二次,“小花儿,你难道不想把云彩召过来,做一个云伞或者云屋,又能挡风又能遮太阳……”
她当然很感兴趣,一听就很想学……然后他微笑,声音温柔:“我教你好不好,很简单的。”
他的模样真好看,笑起来时,更是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此时身在云海之中,絮状的云彩缠绕着他的紫袍,勾勒出宽肩窄腰,发丝被风向后拂去,露出他俊秀异常的眉眼……她忽然有点儿不高兴,很不高兴……她莫名想起他那句“宿世情缘”,有甚么道理她还没有好好认识一个人,就注定要爱上一个人啊?而且这个人还害她伤心了好几次?天道就这么霸道不讲道理么!她才不要!再好看也不要!
于是她一挑眉:“你当真要教我?”
他迅速察觉她情绪不对,不由得便敛了笑:“……是。”
“那就教我瞬移罢。我想尽快回到鱼鲮岛。”她斜眼看他,冷冷淡淡的:“如果是朱蕤,他绝不会在如此严重的事情发生之后,不思弥补不思改过,反而在这儿玩笑;如果是管若虚,他虽然表面上甚么都不在意,可是大是大非面前也绝不会含糊;如果是端木九华,他未见得在乎人间,可是他把我当朋友,他会第一时间察觉到我想尽快赶回去,所以一句话都不会多说就送我回去。”她顿了一顿:“紫霄仙长,您呢?”
他脸色微微泛白。这已经完全不是小儿女之间的吵嘴打架,她辞意锋锐,态度冷漠,话中之大义,直能压的死人。显然,她是真的很讨厌他,不遗余力的打击他……良久,他自嘲一笑,一声不吭的弹指,花朝月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张眼时,已经到了鱼鲮岛上空。
花朝月一怔,看他垂睫站在一旁,又有些过意不去,便学人间少女福一福身:“多谢了。”她脚尖一点,收了飞剑,只以踏月引凝空站着,将飞剑双手送还:“紫霄仙长,多谢飞剑。”
又是紫霄仙长……他沉默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接了那飞剑,将她的发钗送还,花朝月又谢了一声,正要转身跃下,他却轻轻握住她手腕,低头看她。
花朝月的踏月引其实学的还不错,只是体内灵力不足,不能久站,又不愿意被他拎在空中,只得略倾身,脚尖点在他脚上借力,皱眉道:“还有事吗?”
“花儿,”紫霄帝曜柔声道:“你不要这么讨厌我,好不好?修千面历千世,皆非我所愿,我若能选,怎忍让你伤心难过?”
花朝月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是心虚,而是太好看,尤其这般温柔甚至幽怨的时候,直要滴出水来一般,让人没来由就觉得自己十恶不赦……花朝月正色道:“我没有因为千面风华的事情怪你,我只是不喜欢你罢了。”
这话太伤人,他脸色都变了,喃喃道,“为何?”
她偏了偏头,犹豫的道:“我觉得,你好像在做题。”他微怔的看她,她续道:“你拿我出了题,然后自己来做,你这么聪明,又做过这么多人,所以每一道题,都可以用最好的办法做出来。题目跟回答很符合很符合,从来不错,也从来不多做或者少做。”她终于看了他一眼:“可是我不喜欢当题目,我是花朝月,我不喜欢被人拆开。而且我也不喜欢一个‘答案’,就好像一个……傀儡,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缓缓的垂下了眼睫。的确,三世相逢,他对她太了解,他了解她的所有性情喜好,即使不了解的地方,他也能猜到,所以,他的每一种反应都是为花朝月量身打造,没有个性,只有心机。
花朝月看他一声不吭,也有点儿心软,悄悄抬头看他,他挺秀的长眉微微蹙起,看着便忍不住想为他抚平……他这样子简直就是祸水啊,男女老少通杀的那种。她咬咬唇角,悄悄抽手,他迅速回神,急松开了手,温言道:“花儿,我明白我不够好。但是很抱歉……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放弃。”
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这句话着实有点抗不住……耳朵一热,那种忿忿的心情也就消了,她看了他一眼,刚才开始就压在心里的一个念头蠢蠢欲动,于是她轻声道:“呐甚么,紫霄帝曜,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他一怔,她有点紧张的咬着唇,眼巴巴的看他。他心头一转,已经明白了她的想法,一时心里又酸又苦又痛,着实百味杂陈,却仍旧拂了拂袖,华美的紫袍化为墨色的鹤氅,发上羊脂玉簪,乌发散落,凤瞳含笑。
花朝月一呆,大眼晴里迅速涌上泪,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靠过来,张开手,轻轻揽抱了他的腰,将小脸儿埋在他怀里。紫霄帝曜一动不动,却能感觉得到,温热的泪水,慢慢**了他的衣衫……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千面风华,是幻体幻形,从里到外都是一个完全的管若虚,而幻形,只是外表相似而已。两人既然是不同的两个人,就算此时是同样的面貌,给人的感觉也必定不同。而花朝月灵识强大,对这种微小的感觉加倍敏感。所以只不过一会儿,她已经从他怀里离开,心中隐隐失落,定了一定,才抬头一笑:“谢谢你,我走了。”
他一声不吭,她随即驭起飞剑,一转身,便径自向鱼鲮岛飞了过去。
看着她小巧清瘦的背影,他心里着实难受……傻傻的站了好一会儿,正有些无措,却忽然心头一动,暗骂自己真是障了,她们有宿世情缘,他们一定会在一起,那原本的他,她又怎会不喜欢,起先历劫时见面,两人也尚算相处愉快……他根本就没必要学做管若虚,他只需要做自己就好。
一念及此,心头一定,他迅速隐去了形貌,无声无息的滑入阵中,跟在花朝月身后。
现在的鱼鲮岛护派大阵,已经换成了紫微帝后亲手布置的天师法阵,花朝月当然深明阵理,未惊动任何人便轻飘飘滑入,走了几步,才见护派弟子急匆匆跑了出来,一见是她,急躬身施礼:“师叔祖,您回来了。”
花朝月嗯了一声:“师父在家吗?”
那弟子有点儿为难:“嗯……弟子不知。”他入派这么多年,就只在大较时见过陆压好不好……
花朝月也不再问,径向前行,再走几步,乐然忽然在路中间出现,显然之前在入定,他伸手扶她,有些讶异:“师妹?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花朝月眼圈一红:“师兄……”
乐然并未亲自参与无尾山之事,且在岛上岁月着实单调,所以并未立刻察觉时光倒流之时,见她历练之期未满,却独自一人忽然回到鱼鲮岛,且模样十分瘦削憔悴,着实吓的不轻:“出了甚么事?”
花朝月道:“我要见师父。”
乐然有点儿发急:“师父在闭关,青师兄呢?”
花朝月抽抽鼻子:“一言难尽。”
乐然:“……”这种时候就不要玩儿沧桑了啊!
再走几步,已经到了陆压的静室前,几乎是她们走过去的同时,便听门吱哑一声开了,陆压走了出来,花朝月鼻子一酸,便想扑入陆压怀中大哭一场,可是走了几步,却终于还是跪在地上,道:“师父,月儿回来请罪。”
乐然有点儿被吓到,急抬头看了陆压一眼,陆压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拍拍她的小脑袋:“不是你的错,难为你了。”花朝月顿时哭天抹泪,张开小手求安慰,陆压道君只得半蹲下来,由得小娃娃抱住他脖子大哭,一边轻轻拍拍她背,良久才皱眉道:“只不过,这个祸闯的,的确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