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噗……咳咳……”
“继续灌呀,这还有一大瓶呢,别浪费。”
“呕……”
被绑在梦真崖山洞刑柱上的路芬芳开始呕吐起来。负责审讯她的几个弟子已经强行灌了她半壶,也就是差不多一百颗广玉灵丹了。丹药在路芬芳肚子里哪吒闹海似的折腾,她觉得胃仿佛被烧化成滚烫的肉汁下雨似的流。
“好了,先这些吧,你们两个看着她。”
为首的审讯弟子宁观看着路芬芳吃完了丹药,急着要去三始峰剑炉看他新铸的剑如何了,走之前又顿了顿,拽着路芬芳的头发扯起她低垂的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周重璧到底去哪儿了?”
“他……”路芬芳努力瞪大眼睛,她想看清这个弟子的样貌,奈何视线一片漆黑,“他……不会回来的。”
“切。你再嘴硬,脑子里的记忆还是不会骗人的。”宁观嫌恶得甩开路芬芳,转身离去。剩下他的师弟宁南、宁盼看着路芬芳。路芬芳被丹药折磨得痛苦万状,他们两个却视而不见,坐在石头上聊起天来。
路芬芳疼得连一句申诉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身体里的岩浆翻覆流动,皮肤却比冰雪还冷。她颤抖着,挣扎着,却不知要逃到哪里去。她声嘶力竭得大喊着,仿佛在无边无际的火海中奔逃,她仿佛看到被烧成血红的天色尽头,是茫茫的雪原。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奔跑,想跳进那片雪海,彻彻底底冰冻自己,不再受烈火焚烧之苦。她依稀听到了伯服的声音:“路芬芳,坚持住!广玉灵丹的毒性只有靠丹炉之火才能焚烧干净!再坚持一小会儿,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是我还痛苦啊,我好难过,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路芬芳越跑步伐越慢,她绝望得在火焰的中心打滚,施展出幽入冥步向天空飞去,却是无处可逃。她去到哪里,那烈火便烧到哪里!
因为这烈火正是来自她心里。这场大火,本也是因她而起。是她自己选择兵行险招,是她自己要接受摄灵术。她曾多次有惊无险,但这一次,却像命中注定的惩罚般等着她,等着她为自己的狂妄和侥幸付出代价。
但那又怎样。她做的事,没有一件曾后悔过!
路芬芳尝试着操纵起小股真气向手心汇聚,这真气柔弱得像二月的春风吹过她的经脉,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蹒跚而懵懂,但每一步都迈得惊心动魄。
随着她真气的流动,那奔腾不息的丹火和丹毒也随之流动,顺着她的真气被逼出体外!
“妮子,你干什么!”
旁观的两个弟子视线还未移过来,路芬芳手心的火焰已经暴涨,漩涡般席卷了她身周,将山洞四壁映得通红。宁南和宁盼施用水系术法,两条水带联袂向路芬芳围却,却在碰到火焰漩涡的瞬间“嘶嘶”升腾作了水汽!
“三昧真火?不可能啊!”
宁南宁盼又祭出了更高级的灵器,欲将火焰收服。火焰果然向灵器飞了过去,但并没有被吸取,而是烧着了他们二人的衣角!
“不好了,快去通知四位长老!”
宁南宁盼刚刚跑出洞口,火焰便向山洪暴发般喷射出来,将他二人冲到了崖下。四长老率领着各峰精锐弟子御剑赶来,却见梦真崖已像火焰山般熊熊燃烧着,火势已经向其他山峰蔓延了!
外面已经闹得天翻地覆,身在火海中的路芬芳却觉得舒服太多。她用真力将丹火逼出体外,身子已经好受了些,神智也恢复了。她对伯服道:“伯服……丹毒,都烧干净了吗?”
“差不多了。”伯服道,“不过,你也要烧死在这里了。”
束缚路芬芳的阵法是执剑长老亲自加固的,除了他本人谁也解不开。别说现在路芬芳浑身软得像棉花,就是有十分气力,也挣不脱刑柱,逃不出山洞的。
“哼,心都被火烧过了,还怕皮肉之苦么!”路芬芳说道,“放心,烧不死我!”
路芬芳任由剩下的两成丹火静静燃烧,她自己闭目养神,只留一小股真气护在身周,不受火烧之害。她这样本也坚持不了多久,但伯服却惊道:“怎么回事!已经蔓延到洞外的丹火竟然倒流回来了!”
“哼,他们当真要烧死我,引周重璧回来!”以前路芬芳看到太素宫为了洞天壶无所不用其极,觉得可气,可笑,可怜,但到此刻她当真明白了谏珂的话。天下修仙者都是一样的,因为天下人性都是一样的贪婪!她与其浪费时间去憎恨,去厌恶,还不如专注于强大自己,把千万人寤寐所求的珠丘丹炉牢牢握在手里!
我还有什么可逃避的?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心无畏惧,为何不能把昨之软肋变成今之铠甲!我有珠丘丹炉,该害怕的是你们,而不是我!
路芬芳怒吼一声,洞内火焰便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围上刑柱根部,将刑柱齐根烧断了。
洞外,太素们各显神通得救火,四位长老则焦急得在洞口守着。霏英李左手捏右手得说道:“周重璧怎么还不来?别真的把路芬芳给烧死了!”
“再等等吧,她没那么容易死。”夏英乔说道,他一面忍不住远眺渺茫的云海,显然也是担心周重璧不来。
“再这么烧法,路芬芳不被烧死也得被呛死。”魏英涯说道,“反正路芬芳已经服了广玉灵丹,不如还是对她进行摄灵术吧。”
陈逾熠思忖着,沉默不言。便在她刚要下决定之际,霏英李突然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那抹蓝色从山洞中飘出时,仿佛整个梦真崖的风都变缓慢了。蓝蝴蝶群仿佛悄悄涨起的海潮,又仿佛缓缓伸展的花枝,载着路芬芳从山洞中出来。路芬芳身上仍背着断了的刑柱,脸颊乌黑,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更多的蝴蝶如蓝天里掉落的颜色静静覆盖了蔓延的火焰。蝶翅过处,风熄烟消,穹顶之下,一黑衣男子背刀抱肩,缓缓降落在霞光般的蝴蝶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四长老,眼神冰冷到没有任何情绪。
周重璧——果然回来了!
四长老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霏英李首先拱手笑道:“周公子,你不辞而别,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我齐云山的风光呢。此番亲自动用南海蝴蝶为我齐云山灭火,称你为‘及时雨’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周重璧瞥了霏英李一眼,没有理她,只看着陈逾熠说道:“我离开才半年多,陈长老便要放火烧梦真崖,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么?”
霏英李又笑道:“周公子误会了,这火可不是我们放的,是你刚才救的那个丫头放的。”
周重璧并未回头看路芬芳,微微皱眉道:“陈长老,我刚来齐云山时与你们定的约还算数么?”
“当然算数。那日的约定,我们四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别插嘴,我没和你说话。”
周重璧毫不客气得止住了喋喋不休的霏英李,半点情面也不留。看着自己身为长老的师侄被一个囚犯教训,陈逾熠也并未回护,令其他弟子退后十丈待命,缓和得与周重璧说道:“当然是算数的。周公子自愿留在齐云山,为我太素宫提供沧海遗迹的信息;而我太素宫也帮周公子打探那蛇妖的信息,互惠互利,互不干扰。”
哦,原来那日夏苕华擒住周重璧后,周重璧便与太素宫交换了这样的条件。怪不得梦真崖一点也不想监狱,反而像个闲情隐居之所。
“都过去九个多月了,我告诉你们不少沧海遗迹的事,可你们呢?”周重璧的话音让刚刚翻滚过烈焰的梦真崖瞬间冷却了下来,“我看当日之约,今日就废了吧!”
“万万不可。”陈逾熠知道周重璧翻脸比翻书还快,急忙发声制止,“就五大门派来说,我太素宫埋在七妖界的眼线最多,覆盖范围也最广。若是连我们都找不到,那别的门派——就更找不到了。”
陈逾熠说这样的话,是怕周重璧真的弃约,转而和其他门派合作,他做事可不讲什么底线的。周重璧冷笑:“是吗,那你就拭目以待吧。”
陈逾熠心里默默叹气,周重璧这样不容缓和,还怎么谈下去呢?她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周重璧已经转过身去,和路芬芳说话了。
周重璧张开手掌放在路芬芳额头上,一道暖光从他手心绽放而出,如花朵般将路芬芳笼罩其中。路芬芳也不知这是什么治愈的法术,只觉得浑身的毛孔无一个不自在畅快,腹部那股撕裂般的剧痛也轻了许多。
她心里说不出的感动,抬头对上周重璧并不温暖但十分镇定的目光,差点热泪盈眶:“你……”
“别说话,调息。”周重璧松开手,那治愈之光仍包裹着路芬芳,不停得流动。
“她犯了什么错?”周重璧问道。
“她与本派一弟子之死有关。我们只不过对她施以摄灵术,查探事情真相。”夏英乔回答道。
“摄灵术?你疯了吧。”周重璧没有动怒,而是十分嘲讽得说道,“你手把手教的徒弟竟被这个没半点修为的凡人丫头弄死了,这种事一旦证明,你还能腆着脸在太素宫当长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