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路芬芳靠在周重璧怀中,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觉得很累,就这样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周重璧一直抱着路芬芳,等她睡得很熟了,才将她缓缓放到榻上,给她掖好被子。他又呆了一刻钟,确定路芬芳睡得很香了,才缓缓抽出手,掩门离去。
月光下的丁香花海闪烁着银紫色的光芒,如同地面上生长出来的星星。花海之畔,如玉美人纯白的衣袖被花香星华洗濯,显得更加柔软洁净,如同水做的一般。
这等在茅庐外的人正是夏苕华。适才她和武英韶追到紫翠山下,却被闻讯赶来的周重璧拦住了。顾忌到这是紫翠丹房的地方,他们双方都没有动手,唇枪舌战了一番后,周重璧终于同意带苕华上山看路芬芳一眼。
武英韶气得够呛,但也实在硬不过周重璧去,只得将这笔账暂且记下,先让苕华上山看看路芬芳是否无恙。
“周公子,多谢你许我上山。”夏苕华对周重璧恭谨一揖,脸上并无笑容,“但是,我们这次的任务是请周公子及路师妹回齐云山,还望周公子能仔细考虑。”
“呵。”周重璧觉得好笑,“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有什么理由跟你们回去?”
夏苕华望了一眼窗内,缓缓说道:“我与路妹妹结识许久,知道她是个外柔内刚,又乖巧机警的女孩子。她在齐云山本来有大好的前途,但是自从和周公子走得近了,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周重璧沉默。他坐在台阶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现在周公子为众矢之的,本来是坚不可摧的,各门各派掌门前辈都拿您没有办法。但是,他们都可以向周公子亲近之人下手。”夏苕华说道,“周公子待路妹妹不同旁人,这谁都看得出来。但是路妹妹与周公子不同,她只是个灵根残损、练气四层的弱质女流,琼华、蓬莱的人合起来刁难她,她真的毫无还手之力。”
“我会保护她的。”周重璧仍望着明月,柔和的月光望久了,不知不觉就把人的眼睛刺痛了。
“我只怕周公子是自身难保。”
周重璧站起身来,月光在他眼中结了一层寒霜,有种不能直视的疏离:“这些事,不用你操心。等过了今晚,你就下山去吧。”
“周公子,你再赶我下山也好,我都会跟着路妹妹,直到她肯回齐云山为止!”
“你不怕我杀了你?”
周重璧声音中的杀气,吓得连四周的丁香花都不敢吐芳。夏苕华如这深紫浅翠的仙山上最灵秀傲然的花,面对周重璧如此凶煞,仍不卑不亢道:“我不怕。我第一次抓你的时候不怕,今后更不会怕。”
哼。无聊。周重璧在心里冷笑着,花间一个轻身,便不见了形迹。这一晚,路芬芳睡得很熟,她完全没有听到屋外周重璧和夏苕华的谈话,但她却梦到在齐云山道上初遇周重璧的情景。
她和周重璧手拉着手在黑色的山林中疾驰,被尖锐的树枝扫破了皮肤也没有丝毫停留。夏苕华提着长剑在他们身后追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但他们两个还是坚持着跑向远方,谁都没有放弃的念头。威胁的步步紧逼,似乎永远不肯放过,但逃一刻,便多一刻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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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重璧的悉心照料和清音的精心医治下,路芬芳的伤好得很快,毒素完全祛除、折骨、接骨,一切都很顺利。路芬芳几乎没有感觉到伤病的折磨,只觉得这三个多月来她颇为清净。周重璧大部分时候都陪着她,有时出去忙他自己的事,也总会带些小玩意给她:山下买的零食,好看的通草绒花等。
路芬芳整日看道书,读到一些令她跃跃欲试的丹方,周重璧便会去紫翠丹房的药圃给她采来需要的药草;她看书看闷了想研究香料,周重璧便会赶到山下大城专卖脂粉的店铺,买许多新品给她研究、破解。
周重璧也不知道,路芬芳足不出户,怎能知道这个月初甘州噙香阁会出“梦里霜华”,下个月末幽州彩蝶轩会上“对月吟秋”,香料消息知道得又快又准。反正只要路芬芳要,不管多远、多贵,周重璧都能在当天给她弄来。
今天自然也是这样,日落之前,周重璧又从千里之外的成都买了“双飞愿”给路芬芳带回来。路芬芳急不可耐打开盖子,用手扇来香风闻个不住,高兴得在屋子里连蹦带转圈。而周重璧早已坐在窗边,一面品尝路芬芳早早给他准备好的仙酿“石冻春”,一面嗔怪道:“伤才刚好,别乱蹦。”
“我早就好了,想练功你不让,蹦几下都不行啊?”路芬芳食指沾了一点点香凑在鼻尖闻了闻,皱眉道,“咦,这个不是‘双飞愿’啊。”
周重璧刚喝进去的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你说什么?”
路芬芳皱着眉把香料盒子凑到周重璧下巴上:“不是双飞愿,你买错啦。”
“这明明就是双飞愿,你看看,锦盒上都画着两只燕子嘛。”
“什么燕子啊,这是比翼鸟。”路芬芳嘟嘴道,“那也不对!双飞愿里放的应该是白麝香、忍冬、百香果、小苍兰,可这个呢,却明明多了一味黄兰花和檀香,这明明是上个月‘好时光’的配方嘛!”
“你都知道方子了还要买啊?”
“我只知道成分,不知道用量啊。”路芬芳皱眉道,“这店家竟然把旧香用新盒子装了当新品卖,真够黑心的。”
“哦。我无所谓,反正都是一闻就打喷嚏的玩意。”
“我有所谓啊,你明天再帮我买一次吧。”
“不去。”
“你不去?”
“嗯,太远了,我懒怠跑。”
“反正你一个月都要跑七八趟的,多一趟有什么要紧。”路芬芳气得鼓了鼓腮,“你不去我自己去,反正我现在伤都好了,施展出幽入冥步,不比你御剑慢!”
周重璧忽然站起来捏起了路芬芳的脸蛋:“呵呵,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你折腾我这么多天,其实就是想自己下山去玩吧?”
被周重璧识破的路芬芳有点小尴尬,她咧着嘴含含糊糊得说道:“在这鬼影都看不见的山上吃了三个月的草,我都快成兔子了!我想叫花鸡,想吃大鸡腿,还想喝鸡汤——”
“你跟鸡到底有多大仇?”周重璧连她两个脸蛋一起捏,“在齐云山呆了那么久,馋肉的毛病还没改掉?”
“反正我就是想吃啊,吃不到肉的人生真的是了无生趣!”
“不行,你伤还没好全,哪都不许去。”周重璧将她按在椅子上,拍了拍她气鼓鼓的脸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不行,我还想下山去看戏!”
“你想听哪一出?我把戏班子请来给你唱。”
“啊啊啊!我就是想下山透透气嘛,真的好烦呀!”
“不行。”
“呜呜呜呜……周重璧你这个大坏蛋!你欺负我,不让我吃,不让我玩,不让我出门,我跟你没完!”
路芬芳又哭又闹得朝周重璧扑了过去,好久没练功她正好手痒了,一招出幽入冥中的入字诀便要抢周重璧手中的酒杯。周重璧翘着二郎腿稳稳坐在椅子上,左手搭在腿上,右手捏着酒杯慢条斯理得品酒。
路芬芳的小爪子来势汹汹,他却只注意看窗外的风景,待路芬芳手指刚要触到酒杯,他手指啪得一弹,酒杯便平稳得直直飞了起来。
路芬芳见状,跳起来便抓。周重璧见状也不着急,只轻轻伸手捏住路芬芳的腰带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回自己膝上。
路芬芳趴在周重璧腿上,腰已经被他牢牢按住,但仍不死心,单腿勾起仍去接那杯子,却还是比周重璧晚了一步。周重璧不紧不慢将杯子送到唇边,笑道:“能喝到我的酒,我就带你出去。”
“那你说话要算数!”路芬芳一下子来了兴致,但还是被周重璧按住起都起不来。路芬芳急得直蹬脚:“周重璧你耍赖!你欺负我!”
“我怎么耍赖了,酒就在这儿,你倒是起来呀。”周重璧摆明了是逗路芬芳的,路芬芳手舞足蹈得折腾,悄悄运气真气和周重璧较劲。她正蓄势待发之际,没留神周重璧忽然松了手,她来不及收力,一下子便把自己弹飞了出去。
路芬芳这一飞甚远,直从敞开的窗户中飞了出去。路芬芳也没想到,这些日子她虽然没有练剑,但每天吃的都是紫翠丹房的仙草灵药,打坐的功夫又很多,她的修为竟比从前更上一层楼,稍稍发动真气便能飞得这么远了。
但是这样猛然把自己弹出去,路芬芳仰面飞在空中,手脚都不听使唤。正在这时,一个人影追上来,如同一片轻云掠在路芬芳上空,张开手臂将她轻轻抱住。
“周重璧!掉下去了掉下去了!哇!”
路芬芳搂着周重璧的脖子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屁股要摔成八半了。她听到了落地的声音,自己身子却好好被周重璧横抱着,一点事都没有。
原来周重璧抱着路芬芳,单膝跪地不偏不倚落在紫丁香花海中央,路芬芳缓缓睁开眼睛,视野中除了周重璧的脸,便是漫天摇落的簇簇丁香。
“我的酒喝完了。”周重璧忽然松开手,离地面不足三寸的路芬芳便“噗嗒”掉在地上,“你输了,今天不许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