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芬芳刚刚走进去,那练剑的人也停了,斗法的也止了,研习丹方的也都站起来了,目光齐刷刷朝她这里射来。她三人刚站定,便有七八个散修围了过来,正色怒目道:“你是何人,来仙癯庄作甚?”
“在下紫翠峰散修路芬芳,特来拜见莫庄主,烦请道友引路则个。”路芬芳抱拳道。那领头的灰发肥女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见我们庄主?你是怎么进来的!”
路芬芳笑道:“走进来的,难道要爬进来么?”
旁边一个提着剑的青年修士似乎看了路芬芳许久,才说道:“路芬芳?莫不是太素宫试剑大会上以一敌八,逆转生死大阵的那个?”
路芬芳不置可否,看来试剑大会那一战为她赢得了不少名气。那灰发胖女皱起眉来,眉心像悬着根细针似的:“太素宫的?那更要快些打出去了!”
“我半年前就不再是太素宫的弟子了。”路芬芳淡然道,“这位道友不必紧张,仙癯庄的规矩我都知道,若庄主肯收我,我必然事事听从庄主,绝不离开仙癯庄半步。”
路芬芳表明了身份,又表示了决心,这一众散修也不好说什么了。那拿无念剑的青年男修便说道:“只要能进得来仙癯庄的便是有缘之人,只要不是五大门派的,都不必特意拜见庄主,自由取用庄内资源修炼便好。路道友既然已脱离太素宫,从前怎样都不重要,从今日起大家便是朋友了。”
这位修士在一众散修中似乎颇有地位,他既这样说了,除了那灰发的肥女子还不大乐意,其余人都不再质疑,只对路芬芳抱拳施礼。路芬芳回了礼,又谢那剑修:“敢问道友尊名?”
“在下尹今潼。”他说话中正方直,形容器宇轩昂,但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广义堂门口已经贴了这个月的任务单,你不去看看?”
路芬芳不知道仙癯庄也有任务单这样的东西,竟有点像太素宫展皓峰的烟海轩,每个月都会更新任务册子,弟子们只要完成任务就能获得相应的奖励。
路芬芳问道:“尹道友刚才还说,可以自由取用庄内资源修炼,那这任务单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尹今潼说道:“我正好也要去看,你随我同去,一看便知。”
路芬芳便喊苏合蓝睛跟着,和尹今潼一齐去了广义堂,那门口告示栏上果然贴着长长一大幅,大部分任务都被红笔圈住,签上了领任务者的名字。
她仔细看去,这二十几个任务多以“杀”字开头,杀的都是五大门派知名的修士,难度从高到低一共分为六等。第一等为“绿萼华”,第二等为“青芝蝶”,第三等“江南朱”,第四等“红千鸟”,第五等“浅桃宫”,第六等“乌羽玉”。
比如目标为天墉城的云汉桑柔二仙的任务便是青芝蝶等级,以太素宫的霏英李、夏英乔为目标的是江南朱等级。路芬芳心内暗笑,这些散修最厉害的不过筑基期,怎可能杀得了五大门派顶尖的人物呢?
她又仔细看去,杀云汉真人李靖的奖励是锁云囊,这个任务果然还没有人接。路芬芳越想越觉得锁云囊这个东西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苏合悄悄在路芬芳耳边道:“锁云囊是沧海遗宝之一,可号令天下云气,是世间至尊的水系法宝。”
路芬芳想起来了,她刚上齐云山时太素宫的人刚得了两件沧海遗宝的线索,一是珠丘丹炉,二便是锁云囊。太素宫的人自然不知道珠丘就在路芬芳这里,派人去瑶山查探无果,后来找锁云囊的事也竟没了下文。
难道锁云囊真的在仙癯庄?路芬芳且要看看,杀霏英李的奖励是灌邪双剑。苏合又提示道:“这也是沧海遗宝之一,仙人韩终所用的名剑。”
又是沧海遗宝!路芬芳心突突跳了起来,挨个看了任务单上所有的奖励,一件不落全是散失已久的沧海遗宝!
路芬芳仿佛出了一身冷汗,任务单上仿佛字字透血,她却像着了魔似的无法移开视线。尹今潼解释道:“做高级任务便能得沧海遗宝奖励,现在你知道广义堂任务单的意义了吧?”
路芬芳问道:“那若是接了任务又完不成怎么办呢?”
“每个任务都有规定的时限,时限内完不成任务就会被庄主处死,投喂老梅。”
路芬芳心中想道,那还真是落叶归根。她又问道:“仙癯庄何以会有这么多沧海遗宝,尹道友可知道么?”
尹今潼看了一眼路芬芳才说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咱们庄主莫仙子其实就是沧海派遗民,因为四百年前五派围攻沧海,杀人放火之仇不共戴天,莫仙子当然要四处招募散仙,报复五大仙宗。”
这话路芬芳倒不明白了,莫娇旎就是招募了再多散仙也强不过五大门派的势力,五大门派还没找她,她倒巴巴自己找上门送死。
察觉路芬芳目光有异,尹今潼便说道:“仙癯庄有老梅掩护,旁人避着还来不及,谁会接近查探?便是进来了,只要染了老梅的灵气就都是一家人,谁会冒着被老梅吃掉的危险泄漏仙癯庄的秘密呢?”
路芬芳低下头不说话了。这岸上的梅花都像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倒映在云湖中也是斑斓的影子,竟与星光灯影交错晕染,无比华丽也无比空洞。
其他人都不知道,路芬芳虽然只有练气六层,但是有珠丘护体,是不会被老梅灵气感染的,但是尹今潼却把她当成了仙癯庄的一分子,把所有秘密都和盘托出了。
而这个秘密对路芬芳而言不可谓不重大,她现在已经拥有了珠丘丹炉、灵机诀和十八丹方,但对于登上仙途而言还远远不够。沧海遗迹中的灵宝她不是不动心,但又不愿意为取得灵宝而造下无端杀孽。接下来究竟如何行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路芬芳拱手对尹今潼说道:“多谢尹道友相告。我有位朋友叫高澄雷,这两日刚来仙癯庄,你可曾见过他?”
尹今潼摸了摸下巴,皱着眉说道:“澄字辈的仙宗弟子?太素宫的吗?我没见过,但听别人提过,他因为不愿加入仙癯庄被庄主囚起来了,他的事你还是少管的好。”
囚起来了!路芬芳心头一拧,澄雷那倔脾气必定不肯向莫娇旎低头的。他虽然生性高傲暴躁看不上太素宫那些尸位素餐的长老们,但更看不上仙癯庄这帮乌合之众。他不肯就范,莫娇旎只怕会加速用老梅灵气感染他,等他彻底患上心魂分裂之症,到时候如何抉择可由不得他自己了。
路芬芳心想,她不如先在仙癯庄呆一段时间,想法子把澄雷救出来。于是这天夜里,路芬芳便趁黑搜了大半个庄子,没找到澄雷被关在何处;又第二夜,她还是一无所获,第三第四天夜里还是如此。
路芬芳有些急了,她成天呆在仙癯庄什么也不干很容易引起其他散修的怀疑,还是得寻个任务来做。广义堂的任务都是杀人任务,她哪能接得下去?
直捱到第五天白日,路芬芳正在自己房间里打坐,忽听得门外吵嚷声大作,又有小孩子和妇人的哭喊声。她出去一看,见是十来个修士抬着一个样貌中年的男修往老梅祭坛那边走。另有个哭成泪人的妇人抱住那男修的脚死活不叫他们抬走,一个**岁的小女孩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只是放声大哭。
路芬芳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尹今潼正好也在,漠然答话道:“这位张道友做任务误了期限,咱们要把他扔到老梅根下去。这里没你的事,别管了。”
路芬芳倒退两步,但见那哭泣的妇人已经被一脚踹倒,只得上去扶她。那抬人的一众人已经向前走了,路芬芳怕这妇人被他们踩着,只得先将她拉远了。
那妇人拼命挣扎着,口中明明喊的是“相公,相公”。路芬芳强行灌入一道真气令她平静下来,问道:“刚才被抬去受罚那个男人是你相公?”
“正是……我的相公啊,任务已经完成了,不过就是超期一天……庄主为何,为何就不能宽宥!”那妇人靠在路芬芳怀里啜泣,继而揪住她的袖子恨恨骂道,“这帮没有天理良心的畜生王八蛋!从前他们任务做不完,我相公如何费尽心力帮他们!现在我相公遭了难,他们却不留半点情义,亲手把我相公扔在老梅根下……呸!他们今天葬人,不知将来何人葬他们!早死晚死,大家谁都逃不掉!”
路芬芳心道,那些散修再敬你相公也好,究竟是对莫仙子的惧怕占了上风,这也怨不得他们。那小女孩却呜呜哭道:“我要爹爹,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呜呜呜……”
看到这小女孩,路芬芳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记得父母过世时,她也是这般大,被那般凄凉肃杀的气氛包裹压迫着无处藏身,只有不停哭泣。她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施展出幽入冥几步就追上了抬人的队伍,拦住他们道:“你们放下他!”
看到路芬芳竟敢拦路,尹今潼也不高兴了:“路道友,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快丢开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