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王两府提亲不成,被岳行文六个字挡了回去,一时间成了苏府上上下下的笑料和谈资,大小姐苏青筝原本存着要好好气一下那张王二人,谁知第二日,二人不约而同的旷了课,让她颇有些失望,不过一想到那二人不在,无人与她争行文哥哥,便又欢喜起来。
苏青婉本就是陪衬的,隔个三五天的,被老太太,太太赶着逼着才过来坐一会儿子。于是,这课堂之上,便只余姐妹二人。青篱每日只安静缩在角落里,不管上什么课,她只管练大字。这让苏青筝极为满意,又想着等到年底便能与行文哥哥作亲事,心情更是愉悦,便也不去找青篱的麻烦。
这两三天里,倒真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张王两府提亲过后的第四天,青篱一大早,照例心情愉悦的先去李姨娘的院子里转了转,与李姨娘说了几句闲话,出了幽兰院向学堂走去。
刚走了不多远,便瞧见张姨娘从她自己的院子里出来,仍然是一身极素极清冷的衣衫,套在她高挑枯瘦的身体上,在秋日的早晨里显得更加冷冽。
瞧见青篱主仆二人,微微点头,径直向对面的雪姨娘院子而去。这四位姨娘住的院子是两两对门的。雪姨娘与李姨娘住在北侧,张姨娘与赵姨娘住在路在南侧,因院子都不是很大,偶尔能听到隔壁院子里高声说话的声音。
青篱见张姨娘点头,便也微微一笑点点头,张姨娘似乎是微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常色。
还未走进五味草堂,只听里面的动静,便觉出今日比往日多出几分热闹来,想必是那二人今日起又来了学堂罢。
穿来这么久,她对这些事儿已是波澜不惊了。只要她们不找自己的麻烦,她也愿意学青阳一般,做个自己不圆通却愿意让世界圆通的人。
进了院子,只见张凤娇双目微闭坐在银杏树下的秋千椅上,抱琴一脸愤怒直盯着正在教室门口与喜儿对峙的红玉。红玉如一只战胜的斗鸡,半仰着头,鼻子孔对着喜儿连连发出几声嗤笑。喜儿一只手死死将门框握得紧紧的,另一手死死的握成拳头状。
这门口对持着二人,见青篱进来,红玉连忙退到一边儿让了路,喜儿极度不甘心的挪到一边儿,狠瞪了红玉一眼,连带瞪了青篱身后的杏儿一眼。
杏儿俏脸一沉,圆圆的眼睛睁得溜圆。青篱心中也恼这王语嫣的丫头,也不看看自己的是什么身份,现今是什么处境,与红玉置气也就罢了,定是红玉惹着她了。杏儿虽也是苏府的丫头,但是她的人,与大小姐一点也不相干,自进来又未做什么招惹她,她也敢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树敌。
但是,现在却不是她发作的时机。只好拍了拍杏儿的手,笑道:“做那个样子给我看么?知道我的杏儿今儿受委屈了,我这就放你的假,去找姨娘院里的合儿玩去罢……”
王语嫣连忙站起来喝斥了喜儿几句,末了又道:“苏二小姐宅心仁厚,不与你一般计较,你还不去赶快去赔礼。”喜儿不服气的低了头,过来与杏儿道了歉。
王语嫣这对青篱歉意一笑,道:“苏二小姐别来无恙,有些日子没见了,一向可好。”
青篱从善如流的与她闲话了几句。苏青筝在一旁将这两人的模样看在眼里,颇为不悦的重重哼一声。青篱本就不欲王语嫣多言,听到她的哼声,便淡淡一笑,走到坐位上坐了。
不多会儿,那人的月白身影便出现在院门口,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原本一直在院里秋千架上的张凤娇猛的睁开眼睛,看见来人,呼的从秋千架上起了身子,截住那人的去路。
苏青筝怒目圆睁,站起身子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王语嫣脸色也变了一变,略带些扭捏的也跟了出去。
青篱铺开宣纸,磨墨提笔,准备练习大字。一个字儿还未写,外面的几人已鱼贯而入。
苏青筝脸上的嗤笑更浓,王语嫣脸有悲伤之色,张凤娇眼圈微红,面儿上极力保持的平静。岳行文仍然是一脸淡淡的神色。
青篱微微摇了摇头,这人最喜打人七寸,一招制敌,方才定然又说了什么话惹得这张凤娇落了泪。想起府里头传的那拒亲六字经,心底又觉得有些好笑。性子如此恶劣之人,偏偏是个招桃花的,怪哉,怪哉!
刚写了几张大字,前座的张凤娇扭转过头来,神色已恢复先前的清冷,撇了正被苏青筝缠着教琴艺的岳行文一眼:“苏二小姐可甘心么?”
青篱本正专心写着字,她突然出声,又是这样的一句话,不由手一抖,好好的一张大字便毁了。青篱将那纸撤下,放了好笔,这才淡笑道:“张小姐说的话,我听不懂。”
张凤娇若有所思的看了那边儿一眼,眼中闪过一嘲讽:“以苏二小姐的聪明,怎么会听不懂呢?我替你不值呢。以二小姐这样的才华,这样的聪慧,日日受那人的气,叫她把本该属于二小姐的东西都抢了去。不觉得委屈么?”
说到“东西”二字,语气略略加重了一些。
青篱心中烦躁,你有本事与那苏青筝打一场,来挑拨本小姐有意思么?委不委屈,值与不值,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与别人何干?
一边提笔一边道:“张小姐,书中有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之不乐?”
张凤娇闻言一怔,半晌才幽幽道:“我终究还是看轻了二小姐呢。”青篱因这话抬了头,张凤娇今日好生奇怪。
张凤娇也不在意她未搭话,听到苏青筝的娇笑,又嗤笑一声:“也就那样的蠢货,才会被二小姐骗了去。”说着转过头,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我的说对么?二小姐!”
张凤娇的目光如两条阴冷的毒蛇,死死的缠着青篱的双眼,象是要探入她的灵魂深处一般。
青篱叹了一口气,将手的中笔丢了,站起身子,不理会众人异样的眼光,出了教室的门儿。
一屁股坐在秋千长椅上,抬头望着已经有些微微泛黄的银杏叶,一面思量着张凤娇的怪异。
秋千长椅刚晃了两下,眼前又出现张凤娇的一身蓝衣。青篱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最不喜这种死缠烂打的行径,无缘无故的招她惹她,总会让她的小脾气忍不住要爆发。
张凤娇将青篱的表情看在眼里,凄然一笑:“我知二小姐不喜我这般,你当我喜欢么?我堂堂当朝三品大员的嫡长女,前些日子前去岳府提亲被拒,那样的屈辱你当我是能忍的,愿受的么?可谁叫我喜欢他呢……”
青篱眉头紧皱:“张小姐若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或许,你的抱琴更适合一些……”
张凤娇脸色微微一变,便笑了起来,一面还一面围着青篱坐的秋千长椅打转,一双似笑实恨的眼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好一会儿才停在青篱面前,感叹道:“还真真是一样狠心的人呢。”
青篱这会子明白过来这张凤娇到底怪在何处:今天之前的张凤娇是个有点心机的怀春少女,而今天的张凤娇则似是一个向旧人旧事复仇的深闺少妇——因为知道得不到,便索性宣泄个痛快,或许还有毁灭个彻底?。
张凤娇自顾自的,仰头望天,一片被早秋的风催黄的银杏叶,飘飘荡荡的打着旋儿从空中落下,正落在她的脸上,她将那银杏叶拈在手中,白玉般的五指,染着猩红的丹寇,仿佛是溢出的鲜血一般。
张凤娇凝视那银杏叶良久,忽的诡异一笑,将手中的叶子三两下扯了个粉碎:“我得不到的,旁人定然也得不到!”说着对青篱惨然一笑:“苏二小姐,我一向说话算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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