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文激动地大喊了起来:“神仙,你听到我的祷告了么,所以你才来见我了么,我能吃苦,我能枯坐,我能放下执念,只要你帮我还清俗世债务,让我的家人朋友都过上安稳的日子,我就愿意永生永世在你身边做牛做马!”
“神仙?”那道童发出一声疑问,然后笑道:“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神仙,就算我是神仙,这世上那么多想要服侍我的人,他们愿意拿出全部身家来换得我身边的立足之地,但你却还需要我去帮你还清俗世债务,这般自掉身价并且因果气极重的事情,你认为我会去做吗?”
道家讲究斩断自身因果,远离红尘俗世,最不喜的便是沾染太多因果,这样会让他在修道路上徒增许多变数。
这也是为什么道士总隐居深山中,只有那些道行不深的小道士才会在人世走动,一旦他们明悟,便会一心求道,再不理人间因果。
李嘉文却是不懂其中奥秘,不解问道:“神仙不都是功德无量的吗?”
道童摇头道:“你们错了,神仙并不就代表功德无量,若是功德无量就能成为神仙,那么只要为善那就人人都能成仙了。神仙是修来的,是争来的,只有与天争命,方能成仙,若是不争,你百年就寿尽,凭何称仙?可若争了,那便有了冲突,只要起了冲突,那便不是功德。”
“凡间所谓的神仙功德无量,只不过是那些还不是神仙的道士为了名利和虚荣才流传下去的故事,真正的神仙做了什么普通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一个神仙,他能活一万年,在一万年里,他做了一件‘流传千古’的事情,便被你们说成是功德无量,可那所谓的‘流传千古’的大功德,对于神仙来说或许只不过是打了个哈欠而已,漫长的一万年里,他大多时间都是为了自己而在苦修,为的并不是你们。”
“所以说,神仙可以为善,但并不代表必须为善,也不是为了你们而为善,他们为善时的心情、想法都很重要,就跟一个大奸大恶之徒一样,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也会给乞丐一个硬币。只有还没有斩断凡心的小道士才会在红尘历练时想着要救死扶伤,真正的神仙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有免费的面包时,他们也会去排队,有人抢劫时,他们也会逃跑。”
“每个神仙修的道都不一样,所以他们的想法也不一样,但在漫长的时光里,只有心性坚定之人才能熬下去,试问,你活了一万年之久,看尽了生离死别和兴衰更迭,你还会为某个凡人的愁苦而跟着去愁苦吗?”
李嘉文似乎有些明白了,就比如此时的李嘉文,他不会再去为秦始皇焚书坑儒而痛心,也不会为三国血流成河而悲愤,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恶人,只不过对于他来说,这类悲壮凄凉的历史故事已经看得太多,心底会麻木,会想这一切只不过是时光流转的一个片段而已。而对于神仙漫长的生命来说,所有的一切都会变作无关紧要的历史而已。
既然连朝代更迭都只是一个片段,那么李嘉文现在的愁苦,并不算愁苦,他所谓的寻仙,也打动不了任何人,即便他此刻从山崖上跳下去,神仙也不一定会去拦着,并不是因为神仙是邪恶的,只是因为神仙已经看了太多。
“你懂这么多,你还不是神仙吗?”李嘉文问道。
道童惭愧一笑:“我和你一样,只不过是一个寻仙人而已,我刚刚说的那些,其实也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做不得数。”
“但是按你的意思来说,神仙是一定存在的,对吧?”
“神仙到底存不存在。”道童先是仰头看天,随后低头看地,最后看向李嘉文。
天地人,他看了个遍。
“只要你心中坚定,那么你认为他存在,那他就存在,若你认为他不存在,那他就不存在。”
李嘉文低声将道童的话念了一遍,不解道:“你的意思是,神仙并不存在,但只要心中坚定,即使他不存在也存在?”
道童笑了笑,道:“不,我的意思是,神仙他存在,但如果你心中坚定认为他不存在,那么即使他在你面前腾云驾雾,你也会把那当做幻觉。”
李嘉文如遭雷击,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他并没有幻听,他所听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个世上,总会有另一个选择。
只有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你才会看到那个选择,李嘉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磕起了头:“神仙,你一定就是神仙,求求你帮帮我吧,求求你帮帮我吧!”
他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身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漫天的黑暗和寒冷,在大肆地喧嚣着,似乎在嘲讽李嘉文的无知和可笑。
“你在哪?”李嘉文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他觉得唯一的希望已经从他指尖溜走。
“你出来啊!”李嘉文跪在地上,然后疯狂地磕头:“你出来啊,你出来啊!”
可是那个道童,就跟从没出现过一样,再也没有出现。
李嘉文缓缓地爬起身,他忽然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自己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假象,那个道童便是他心底里还抱有侥幸的他,他创造那个道童去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如果你心中坚定认为他不存在,那么即使他在你面前腾云驾雾,你也会把那当做幻觉。
这是最能迷惑人心的话了。
李嘉文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这么一篇微小说,小说里的主人公是个小女孩,她一直和妈妈说在她的房间里有人,可妈妈在女儿房里翻了个遍也没发现异样,女孩以为妈妈不相信她,每天每夜都哭着喊着说房间那个人害得她没办法睡觉,妈妈很生气,便打了女孩,女孩拿起剪刀,对妈妈说,我现在就把房间里的那个人杀掉,然后女孩将剪刀刺入到了她自己的胸口,血流了一地,生锈的剪刀不知为何那么锋利,即使是在女孩快死的那一刻,她还在大喊着,妈妈,你快看,我刺到她了,我刺到她了!
此时的李嘉文,就觉得自己像是那个小女孩。
到底哪边是真,哪边是幻。
他一直认为存在的那个道童,是不是就是他自己?那个一直在讲话的神仙,是不是也是他自己?如果那不是他自己的话,那么他们是谁,为什么其他人看不见他们,也听不到他们,为什么?
在最分明的黑与白里,忽然出现了灰色地带,李嘉文觉得自己正走在这灰色地带里,孤独,寂寞,不知该怎样抉择。
即使他在你面前腾云驾雾,你也会把那当做幻觉。
李嘉文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去寻仙了,因为他已经无法再做出任何正确的判断,就连这个世界,他都怀疑是不是只是一个电脑游戏,他只不过是被一名玩家操控的游戏角色而已。
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孤独彷徨,在这一刻都没有办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李嘉文连夜离开了龙虎山。
他路过家门而不入,他不希望父母看到精神崩溃的他,既然已经去过了龙虎山,那么现在应该去另一个地方了。
神仙给不出答案的话,那么他希望科学能够给他答案,他要认清自己到底是活在虚幻里还是现实中。
徐蜜阳是通过自学成为的一名心理医生,她的证才拿到不久,这家私人心理咨询工作室也才刚开不久,并没什么生意,因为她看起来很年轻很漂亮,没有哪个家属会放心把有心理疾病的家人交给徐蜜阳。
李嘉文是从电线杆广告上看到徐蜜阳的心理咨询工作室的,他走了进去,坐下,将身上仅有的三百块钱掏了出来,道:“医生,我只有三百块钱,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觉得我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徐蜜阳放下手上弗洛姆著作的《逃避自由》,打量着这个单独来到这里的病人,他还年轻,长得很干净,但此时脸上全是迷惘,再加上他快要遮住眼睛的头发,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索他眼睛里的秘密。
“我可以不收你的钱,只要你愿意长期作为我的临床病人供我研究的话。”徐蜜阳并不缺钱,她只是出于纯粹的喜欢心理学才成为了一名心理咨询师,她喜欢那种掌握别人心理的快感,那会让她觉得很有成就感,就跟神一样。
李嘉文愣了一下,随后他也开始打量徐蜜阳,她戴着眼镜,眼镜下的瞳孔里充满着好奇和自信,精致的小嘴似乎早就做好准备要说出一些惊天之语出来,这样年轻的她,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找到属于她的第一个病人。
他把三百块钱放回裤兜里,徐蜜阳将这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翘起,好似已掌握和洞悉了一切。
“说吧,把你所有的疑惑和苦恼都说出来,我会聆听,我会解答,我会帮助,在这里,你将得到最好的!”
李嘉文咬了咬牙,只要他张口,那这一切都将被记入档案,不管他是不是一个精神病,他都会被盖上精神病这三个字的印章。
可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我认为,我能听见神仙说话,我还认为,我看见过神仙,但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很短暂,就跟泡沫一样会忽然消失,我原本在想,神仙就应该这样神出鬼没才对,但同时又在想,这一切可能是自己的幻觉,所以我来这里,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或者说,想要得到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