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一般的晚霞,落在罗琦眼里,比烙铁还要烫眼。
她行色匆匆的直奔里正家里,那里正白白胖的坐在自家院子里,听见大门响动睁眼看,是个头脸板正拎着一包点心的小娘子,还挺懂事的,“是赵家七娘来了啊。”
“张里正,这是七娘孝敬您的,您尝尝。”
“好,放那吧。你来什么事啊?”
“七娘想打听了一下,井巷里还有没有空房。”
“有啊,怎么你家里不是刚搬进来吗?”
“不是,就是问问。”
“你这小娘子,关心这些作甚,”里正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你家往西第二户,贺家婆姨房子西邻的那个小院子就空着,比你家还小,就是院子里有颗不结果子的老枣树的那个,原来住了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婆子,前两年死了,房子就一直空着。”
“那要是租住的话……”
“死了人的晦气,将就着一个月也得要二十枚铜板,怎么,你家还有搬来的亲戚?”
“啊,是,是,我娘请您明天一早家来一趟。”
里正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就你们这些新来的事多,点点头,罗琦连忙退出里正家。
傍晚,贾氏酒气熏人的从外面回来,扫了桌子上仅有一份野菜杂粮粥一眼,都懒得坐下了。
“工钱呢?”
“收起来了。”
“给了你多少?”
“九十枚铜板。”
“我呸,够老娘喝西北风的,我就说那家子小里小气吝啬的紧,你下个月不要给她打下手,我自有安排。”
……
“拿来!”
……
“你是不是耳朵聋了?!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
“没聋,要钱没有。”
“你说什么?!!”贾氏不敢置信的掏掏耳朵,瞪着罗琦,十郎早得了罗琦嘱咐此刻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盯着桌子上的破洞看。
“我说,要钱没有。”罗琦站起来直视贾氏,“钱我拿去给十郎交束脩了,赵家给的银子都在你手上,娘莫不是吃酒吃糊涂了,管我来要钱。”
贾氏被罗琦逼视的倒退一步,觉得这样不对忙挺起胸脯往前迈了一大步,罗琦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很淡然的面对贾氏,看得贾氏觉得自己底气都要不足了,心里的怒气化成了一声尖叫朝着罗琦扑过来,“反了你个小蹄子,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十郎被吓了一跳,就看见姐姐一把架住了娘想打耳光的手,他心里一慌,下意识的就去抱住了贾氏的腰,“别打我姐姐!”
“反了,反了,都反了!!”
“你醒醒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日里都去干什么,怎么,刘医生的事你想瞒到什么时候?!”
“你跟踪我!”贾氏气势一落,罗琦冷笑,“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的勾当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
“姐姐,你说什么呢……”
“你别说话,”罗琦喝止十郎,有些话有些窗户纸还是早点捅开的好,她逼视着贾氏,“你想羞辱赵家,可以,大家各凭本事,你要是想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把我卖到窑子里去,我告诉你,就算是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
贾氏大骇,见鬼了一样看着罗琦,你你你你的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一阵狂咳,“咳咳咳……”
“今天,既然你不管我们的死活,那就不如趁早散伙,我们要和你脱离母子关系。”
十郎吓傻了,贾氏也懵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唯有罗琦一口气说完心里松快了起来。
下意识的,贾氏伸手紧紧的抓住了十郎的胳膊,哭丧着个脸,“你也不要你老子娘了?”
“我……”十郎的胳膊被贾氏掐的生疼,他忍不住使劲挣扎出来,不敢接近眼神要杀人一样的贾氏,颤巍巍的本能的躲在了姐姐身后,贾氏突然疯了一样的哈哈大笑,“好,好,你们这些白眼狼都恨不得我立马死了是不是,老刘说的没错,跟赵家沾了边的都没有一个好东西,脱离关系,你想得美,明儿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你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贱人。”
“娘!”
“你别叫我娘!你还真是赵家的种,和你那个冷血冷情的爹一样,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滚!”
罗琦啪的一声把藏在桌下的菜刀插在桌子上,“那就黄泉路上好作伴吧!”
贾氏色厉内茬,没想到罗琦竟然来真的,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就怂了,被迫写下了罗琦口述的脱离关系的话,写到因罗琦不孝时。
“姐……”十郎在后面拉她衣袖,罗琦回头看看他震惊陌生的眼神,咬了咬牙,“好吧,十郎忠孝,你也只有他一个儿子,以后也必然是要他给你养老送终的,他不愿意与你生分了,那我也不当这个坏人,只我一人与你脱离关系。”
贾氏写完了断绝母女关系的说,按上手印,坐在地上哭哭啼啼低声咒骂到后半夜里才停歇,罗琦看着十郎也责备自己的眼神,差点摔门一走了之,可是不能,只能忍气收拾了几件衣服,在凳子上坐到天明,贾氏几度想要出去,都被明晃晃的菜刀挡了回去。
“我知道你的心思,出了这个门就不认账了,不过你最好想清楚,我今天能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明天就能捅进你后心里去,你防的了一天防的了一世,就算是把我卖了,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过你。”
等到里正来敲门,罗琦一下子站了起来,一夜未眠起得猛了头晕的很,但是她还是咬咬牙坚持走出去,请了里正进来,当了断绝关系的文书的见证人,贾氏无话可说,只是拿着帕子抹眼泪,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赵绮罗,女,武德八年生,小,千乘县人,父早亡,柳眉杏眼下唇含痣,身长中等,无残,贞观十四年与生母贾氏断绝母女关系,自成一户,居井巷。
墨迹新干的户籍拿在手里,罗琦心里透进了一丝光亮,十郎默然的站在门边,屋子里贾氏摔摔打打的,无非是骂她不孝不要脸……随她去吧。
“你这小娘子,算我看走眼!”
里正气的胡子一颠一颠的,却也不想和钱作对,没好气的把租赁的条子和钥匙扔给了罗琦,摔门而走。
里正一走,罗琦拿好钥匙,一回头,十郎正茫然的倚在门框上。
她冲着十郎招招手,十郎犹疑了一下才扑进了她的怀里,呜呜的哭,罗琦却是笑着的,她轻轻摸着十郎的脑袋小声说,“乖,姐姐只是搬到别处去住,还是住在井巷子里的,你想姐姐了,就到那边去看我,好不好?”
十郎拼命摇头,罗琦鼻子也有些酸,可是,却又不得不硬下心肠,“十郎,如今你也八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十郎不要姐姐走。”
“傻孩子……”
“就是不要姐姐走,不要,不要!”
罗琦深吸一口气附耳叮嘱,“十郎长大了,娘是个没有节制的,我不在,她以后指望着你终归还会收敛一些,以后每个月我给你三十枚铜板,你自己一定要收好,千万不能拿出来被娘发现,万一遇见不时之需……明白吗?”
“这……”
“记住姐姐的话,要是这个家没法呆了,就来找姐姐。”
“可是……”
“有得必有失,十郎,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所有的事都是要自己权衡和选择的,她与我有生身之恩,我自不会忘,可是,不代表她要卖我,我也要愚孝,你还小,不过你要记得,做事只要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良心便可,我自问这十几年已然问心无愧。”
十郎自小和罗琦亲近,其实,不是不知道娘根本就不喜欢姐姐,甚至于说,在赵家,娘根本就不管姐姐的死活,况且,昨晚姐姐的话令他惊骇,娘竟然……可是,这边是姐姐,那边是娘……
“好了,”罗琦给十郎擦擦眼泪,“我走了,以后记得常来看我。”
贺家院子里,贺子庸倚在屋门口,隔着矮墙,审视着那个背着包袱较小却挺直的身影,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正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