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坊是京城眠花宿柳地儿里的头一份牌子,坊中的红妆姑娘,更是红袖之首,花魁鳌头,一曲《傲红尘》技压群芳,独树一帜,不知迷倒多少文人墨客,才子佳人。不过能够一睹芳容的除了那些一掷千金的富商豪客就是朝中显赫的达官贵人,平头百姓只能想一想,传一传。
夜幕微垂,华灯初上,路边的**暖阁里络绎不绝地传出女子的婉转莺歌,像珍珠散落在玉盘中的清脆,似清泉汩汩流过的悠扬,声音中还荡漾着甜丝丝的胭脂味儿,惹得垂柳更低了些许眉梢。
暗香浮动月黄昏,本应是百花斗艳的时候,红鸾坊却错过了挂灯的时辰,迟迟没有开门纳客,引得侯在马路对面的锦轿豪车里时不时地抛出几个焦急的神色,更有小童在道路中间来来往往,乐此不疲。
门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除了那通明的灯光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
此刻,红鸾坊美仑美奂的大厅里,直挺挺地站了五个女孩子,她们各个眉头微蹙,表情凝重,手中清一色的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摆着酒皿。显然端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托盘都在轻轻的颤抖,器皿碰撞的声音,很微弱,但是在这样死寂的气氛下让听见的人都为她们捏了一把汗。
“哗啦!”犹如石块砸在平静的水面上,顿时溅起了层层波澜。
“没用的丫头,连个盘子都端不稳。拖下去!”红鸾院的老鸨宁无香指点着正对面的一个女孩儿,扯起嗓子,吱唤杵在她身旁的两个彪形大汉。
摔了盘子的女孩儿也就十六岁左右,一张娇美的小脸早就吓得没有了血色,傻在原地,任凭来人拖拽了下去。顿时一排女孩子中间出现了一个缺口。
“第二项!”宁无香挥了一下帕子,立刻上来几个小丫鬟接过了余下四人手中苦苦支撑的托盘。
还没喘匀两口气,地中间儿就搬来了两把长凳,凳子之间搭上一条木板,宽度还不及女子的手掌。
托盘再次放回女孩儿们的手中,宁无香指出一个紫色女子,眉锋朝木板上一挑,那个女子咬着唇战战兢兢地就踏上了凳子。
“啊,啊,啊——”又是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只见那个紫衣女子身子一栽就从独木桥上折了下来,身体正好跌进了碎片,顿时鲜血淌了一地。
“哎呦,这怎么还摔毁容了?!快把人拖下去。”宁无香故作惋惜的咬着帕子,眼中却毫无担忧之色,甚至还悄悄闪过一抹看过笑话后的窃喜。
“妈妈,我的丫鬟还没挑出来吗?怎么比选个姑娘还费事啊。”一个女子娇嗔的声音从二楼飘下,大厅里立刻鸦雀无声,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面上半遮轻纱的女子缓缓步下台阶,她身着一袭火红长裙,香肩微裸,腰间系着黑色缎带,发上入了一把黄金缺月簪子,珊瑚的串坠垂到鬓边悠悠打着晃,全身自然散发出一股天生的妩媚,双眸顾盼生采,万般风情皆在眉目之间流动。
“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别污了红妆姑娘的眼。”宁无香吩咐完,马上摇曳着身姿去搀扶已经下到楼梯口的舞红妆,眼角每一条细纹都举着献媚的牌子。
“继续吧。”舞红妆坐在小厮搬来的贵妃椅上,眼波柔柔地流过每个女孩儿的脸。
“下一个。”无香唤了一嗓子。然后恭敬的立在椅子旁,那卑微的神情好像自己是个丫鬟似的。也难怪她稀罕舞红妆跟稀罕宝贝儿似的,自从她来了以后,红鸾坊一夜之间就跃升成了京城的头一份子,别说恭恭敬敬,只要她高兴的话,宁无香都愿意拿板儿把这位姑奶奶供起来。
话说,看到第一个上去的女孩儿摔花了脸,后面的三个都开始有默契的连连后退。
“别磨磨蹭蹭的,把她们都拽上去。”无香一声令下,奴才们立刻一人拉起一个女孩儿往独木桥上推去。
有了第一个女孩儿的教训,剩下的几个都不敢快走,在桥面上端着托盘一个个眉头深锁小心翼翼的往前蹭着步子。
“你们想走到明天早晨啊?快点!”瞧着木板上颤颤巍巍的几个女孩儿,无香不耐烦的吼了一声。
走在第一位的女孩儿被这么一吓,顿时乱了频率,身体一晃,虽然没有掉下去,但是托盘上的东西唏哩哗啦地碎了一地……
一趟独木桥下来,四个女孩儿被淘汰了两个。
“最后一项,准备……”宁无香刚喊了开头,一个贴身小厮跟火燎屁股似的就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地趴在她耳边叽咕起来。
宁无香的眼珠转了几转,连忙换上一副狗腿相,矮着半拉身子对着好整以暇的舞红妆谄媚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外面的贵客都派人打探好几次了,您看……”
“哦?既然这样,那就不用比了,就她吧。”舞红妆难得没有反对,她素收一抬,指尖点着剩下两人中的青衣女孩儿。
“呃,这个丫头虽然通过了前两项,但是这相貌也太普通了,只怕与姑娘不配吧。”宁无香说得没错,那个青衣女子的确相貌平庸,虽然五官没有瑕疵,但是凑在一起实在是平凡得没有一点特色,远不如那个粉色衣裙的女子好看。
“妈妈,您怎么糊涂了,到这里来的客人是为了看我啊,还是看她呀?”红妆莺声流转,若吟若唱。
“呵呵,当然是看我们姑娘了。”无香嘴上逢迎着,心里却把牙咬得紧紧的,早知道这样直接选个最丑的好了,何必白瞎了那些上等的瓷器。
“收拾完送我屋里吧,我可不习惯旁边没人伺候。”
“是,是。”无香点头哈腰,把姑奶奶送回了楼梯口。
“都别愣着了,开门做生意啦!”目送舞红妆消失在拐角后,无香立刻换回一副欺压的面孔。
金漆大门缓缓展开,小厮点亮了门口的芙蓉灯,红鸾坊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这个送去给媚儿调教,至于你,快跟我走吧。”无香短短交代了两句,转身就朝内院走去。
跟在无香身后的青衣女子偷偷抬眼瞧了一下舞红妆消失的转角,唇边似有似无的逸出一抹讥笑,眼中稍纵即逝的光彩,像黑夜中的一点寒星,凌厉孤傲。
月月记不清这次是离开风吹别调后执行的第几个任务了,她只知道那个男人派给她的任务她永远不会失手,因为他会在她出手之前替她清理掉一切麻烦。
“小月儿,这个玳瑁指甲是谁送的?”舞红妆把玩着手中的锦盒,漫不经心地问道。摘掉面纱的舞红妆更加妩媚妖艳,风情万种。
“回姑娘,是陈大人送上的拜贴。这个陈大人还真有诚意,弄到这么个稀罕玩意儿来讨姑娘欢心。”被称作小月儿的女子正是前几天通过丫鬟考试的那个青衣女孩儿,也就是已满十七岁的瞿月月。
“确实难得,你去把琴取过来,我要试试。”舞红妆一边说着一边取出粘指甲的胶油,轻轻地涂抹在玳瑁指甲的背面,低垂的眼光中满满的都是骄傲。
“姑娘,琴来了。”月月抱起舞红妆的琵琶,笑弯着眉眼,却迟迟没有递送过去。
“你在磨蹭什么,快点给我啊?”红妆抬起玉容,嗔恼道。
“红妆姑娘,这把天宝琵琶果然名不虚传,弦音珠圆玉润,凤啸泉涌,只是落在一个风尘女子手中未免有些可惜了。”月月平凡卑微的眼中突然生出灵气,夹着几分傲然竟彰显出盛气凌人的架势出来。
“你说什么?谁给你的胆子,一个小丫鬟竟然敢直呼我的名字?”舞红妆拍案而去,身子兴许因为怒气骤升,忍不住晃了几晃。
“我不需要谁给我胆子。况且你这个名字我也不稀罕叫,舞红妆,风尘气太浓了,要本姑娘叫一个晚上实在觉得委屈。”月月轻笑一声说道。此刻她眼中的光芒已然完全不是一个卑微的丫鬟了。
“你是谁……”头晕,喉咙发滞,一系列的身体不适汹涌而来,舞红妆脚下一虚不由得跌坐回椅子。
“我是这把琴的主人,今天晚上它就要物归原主了。如果你聪明的话就乖乖配合,否则别怪本姑娘叫你香消玉殒。”眼中狠厉徒然一现,月月抱着天宝琵琶凑到了舞红妆的跟前。
“呼——呼——”喉咙处只能发出气体流动的声音,再看舞红妆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清高,惨白的小脸上一双瞪大的眼瞳里写满了恐惧。她眼前的小丫鬟怎么会突然变了一个人,那平庸的容颜仿佛因为有了那一双灵眸也变得生动起来,但是这种生动却是带着摄人心魄的阴狠。
月月端起桌上的茶碗,手腕一翻茶水尽数洒在了香炉上,那混着毒粉的香气顿时化成了一丝袅袅。余烟中,月月轻抚琴身,思绪万千。这天宝琵琶是母亲的嫁妆,没想到时隔五年了,自己还可以重新拥在怀里,虽然上面已经没有了母亲的味道与温度,但是每一根弦子弹出的旋律依然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