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响玲珑再次对百姓开放的消息就被展云翀带回了镇中,相邻之间奔走相告,闻此言者无不欢欣雀跃,唯独苗府上空笼了一层阴霾,久久挥散不去。苗老太爷气病了。
一千两黄金买不回丢掉的颜面,连寻常百姓都可以去的响玲珑,他苗府上下却不许靠近,苗老太爷揪着心头的怒火,颤抖着声音将周管家招呼到了床前:“去,派人把大少爷叫回来……”
周管家抹了一把老泪,惨兮兮地抽噎道:“老太爷,您一定要挺住啊,老奴这就去叫大少爷回来给您报仇!”
一句话差点没把苗老太爷呛死,他还没死呢,报什么仇啊?!
屋里周管家哭得悲切,屋外苗小姐也偷偷地擦起眼泪。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哇,去年爹爹要将她送进靖王府,她要死要活,绝食了三天,若不是赶上王爷出征,此事暂且作罢,只怕她现在早就是一缕冤魂了,昨日好不容易遇见一了个让她心动的男子,谁想转眼间又成了仇家,可叹她一眼之间便已动情,一夜思念就胜却了十五载的闺中孤寂,他的身影,他的话语已经在心里生了根,哪怕是动一下就会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地苗小玉已经停在了荷花池边,望着那一池盛开到极致的芬芳,她不由得看入了神。
远远看见小姐站在池旁,宁无香立刻晃着屁股一步一摇地扭到苗小玉身旁,先是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对面的粉荷碧叶,瞧了半天也没瞧出端倪,于是轻声问道。“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发呆呢?”
小玉心中一惊,当看清来人是宁无香的时候,立刻定定声色,低声央求道:“宁妈妈,我想出府,你快帮我想个办法吧。”
“出府?小姐因何事要出府啊?”宁无香眨眨眼睛,明知故问道。
“我想去见他。”苗小姐眼眶一红,语调中已然带了哭腔。
“他?那,那个月倾城?小姐,听妈妈的话,赶快忘了那个人吧,她会害你伤心的。”宁无香皱皱眉头劝说道。那个死丫头都长成那样了,还不消停,学什么人家女扮男装,这不是存了心的要害这些没见过世面的闺中小姐相思嘛。
苗小姐噤了噤鼻子,眼泪刷地一下冲了出来,抽泣道:“我知道,可是我放不下他。宁妈妈,我现在就已经伤心的要死了。”说话间绢子捂上脸面,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真是罪孽啊,上次若不是自己机灵装晕,只怕这辈子都见不到她的庐山真面目。本以为躲进苗府服侍这个木头小姐可以安享晚年,这下可好了,怕见什么来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让她送上门去找那个丫头,死也不要!
“小姐,出府是大事,你得容妈妈好好想想。”宁无香转着眼珠,假意为难道。
“妈妈可要快点,京城到这里也就三日路程,倘若爹爹回来了,我只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手绢半遮,少女水汪汪地大眼睛就像随时都会泄洪的堤坝,看得人心里这个难过。
宁无香胡乱的点点头,扶起苗小姐朝闺房的方向走去。
雨夜清凉,月光凄迷,初夏的第一场雨就这样悄悄地降临了。
多情的月光洒在青色的油伞面上,一副精致的仕女图顿时泛起了一层水漾的朦胧。月倾城一身白色长衫,虽是男子的款式,可是此刻的他长发披散,白颈修长,瘦肩秀足,活脱就是一名穿着男子长袍的清秀女子。
长衫扫过卵石铺就的小径,轻轻地拖出一边水晕,一路从东到西,不见园中有半个人影,守夜的家奴早已经退出了主院,只闻雨打芭蕉,声声入耳。
想是他年幼时养下的习惯吧,睡觉的时候,旁边不离灯火。望着西北角上那一抹昏黄的灯光,月倾城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缓缓推开门,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尽管房里光线很暗,但是借着窗外的月辉,竟然可以清晰的瞧见一个男子侧卧在床榻上,身上半遮了一条薄薄的锦缎被褥,淡色内衫衬得他净白的脸庞更加晶莹,浓长的睫影打在眼下的皮肤上,随着烛火轻轻盈动,墨发散在身后,右手半握在枕边。几日奔波,虽说晌午曾歇了一阵,但是此刻一觉睡下,竟是这般的死,连有人进来都没有察觉。
轻轻踏在地上,半点声响都没有,月倾城长衫未动,悄无声息的走上前去,只见窗子敞着,窗前的一只书案上放了几本书,已经淋了雨丝。摇摇头,伸出一双雪似的小手,将窗子悄然关上,月光透过窗纱照射进来,恰巧留在书案上,眼睛轻轻一扫,只见一本被淋湿的书卷里,有几张夹在里面的白纸稍稍露了出来,眉头轻轻一皱,抽出白纸,只略略扫了一眼,发现竟是自己半年前寄给他的书信。
那时的她刚到傲天不久,按照当初与至尧女皇的约定,她没有贸然的进入京城,而是选择了京城附近的一个小村落暂时落了脚。她从来都不敢奢望,有这么一天,她的日子也可以过成这样简单,这样清淡,这样坦然。如果心也能这样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沉淀了三天,想了三天,她终于还是决定去打扰他一直都不曾平静过的生活了。她写了一封信给他,信中的内容大致就是向他借几个忠心的帮手,她孤零零一个人,身负仇恨,隐姓埋名,背后是至尧皇室的靠山,对手的是傲天最狠厉的角色,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去重新相信任何人。
于是,清和来到了她的身边,他称呼自己少爷,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问,除了一身漂亮的功夫就是一颗死忠于她的心。
有了清和之后,她的生活便彻底的懒惰了。她知道清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的授意,包括如何利用女皇送来的每一笔黄金,到哪里定居,找什么人建山庄,就连从响水镇招家奴这种小事他都替自己安排好了。有的时候,特别是她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的问自己:她,是不是又回到了四方楼,回到了他的庇佑之下?
关上窗,屋子里渐渐暖了起来,香炉里燃着的百合沉香,也渐渐浓了。这是一种助眠的好香,她缓缓的嗅着,竟也生出了几分无力的困倦。收拾好案上的书卷,又替男子盖好了薄被,轻开房门,一袭白衫就这样悄悄地融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细雨突然停了,原本睡在床榻上的男子渐渐醒来,他站在温热的香炉旁,看着案上归拢整齐的书卷,然后顺着那微微沾染水汽的地面走到门旁,拉开,咕噜一声,一物倒在脚旁,慕容云海低头捡起,只见是一只淡青色的侍女油伞,伞面冰凉,还在向下微微的滴着雨水。
淡若浮云的笑容顿时在那张俊逸非凡的容颜上缓缓泛开,她,刚刚来过。
昨天一早就收到清和的消息,说她预备整治一下那个看起来十分不顺眼的苗老太爷。那时,他刚刚处理完一件棘手的暗杀事件,人已经不眠不休的烦了四五天,本想着即刻回四方楼调整几日,不想在得到她的消息后,却再也走不出一步了。
心里放不下她,改了方向,快马加鞭地在晌午前赶到了响水镇,在看到她一切安好的时候,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尽管那笑容看上去是那么的疲倦。
都怪他没掩饰好疲惫,说了还不到两句话就被她勒令进房休息,那少爷的小威风耍得还真像那么回事,于是,他这个远房投奔来的大哥就只好乖乖地进了房。
他想见她,哪怕不说话只是看着也好,可是左等她不来,右等她不来,书案上的书卷都被他翻了个遍,最后盼来的却是一鼎大大的香炉。
很快,香味在房间里开始萦绕,绕上他苦笑的唇角,绕上他轻皱的眉梢。她怎么可以这样,用如此熟悉的味道来困住他的思念,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每一样都是自己亲口讲给她听的,每一个步骤都是自己亲手演示给她看得。
沉水香、丁子香、桂枝香;百花蜜、椴树蜜、柚子蜜;以金箔细磨,以醇酒浸泡,在清晨的荷塘边晾干,混上百合花粉,细细研磨……
“害人的小东西,你终于肯回来了。”唇角荡出一抹甜蜜,慕容云海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雨后清晨,湿润的空气里嗅得出泥土的芬芳,这香气真是让人精神爽朗,通体舒畅,耳聪目明,连听别人跟自己说句话都比平时清晰。
“给我立碑?什么意思?”正摆弄花草的月倾城,突然听到清和这么一说,手下一乱,咔吧一声就掐断了杜鹃的一根新枝儿。
“少爷,响水镇的百姓说为了感激您的大恩大德,要在响玲珑旁边给您建座牌坊,早晚三炷香的把您当菩萨供起来!”清和讲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好像说的是别人家的热闹,而不是自己主子的麻烦。
“呵呵。”这两声干笑实在是太无奈了,月倾城凝眉想了想,拍拍掌心的尘土,吩咐清和道:“快去把展先生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