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快要精神错乱了!我上辈子到底是对这个死洋鬼子做了什么缺德事,他要一遍又一遍的跑来折磨我?要知道是这样,早上那会儿我肯定死活也不会让他跟上楼,这下可好,人家闻着味儿就寻回来了!
我跌跌撞撞地从电脑前站起来,慌乱之中还撞到了膝盖。我也顾不上疼了,只忙着对花子交代:“你去开门,别让他进来,就说我死了!”然后也不管她答不答应,自顾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卧室关上门,耳朵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大门口传来开门声,接着就是一阵像是塑料纸袋摩擦产生的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我就听见花子用欢快的语调说:“啊,是鲁伊斯先生,你怎么又过来了?”
“我来给安妮送东西的,她人呢,还在睡?嘿!阿神,你醒了,我专门买了给狗狗吃的进口奶酪给你哦。”
客厅里一通鸡飞狗跳般乒乒乓乓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就是我最熟悉不过的拆食物包装袋的“哧啦”声
叛徒!我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阿神那家伙我最了解不过了,平日里任你怎样对它威逼利诱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只要一涉及到吃,它可以立即没原则没立场。事实就摆在眼前:昨天夜里,阿神还在对肥腩多大呼小叫,吓得他瑟瑟缩缩,仅过了半天,却已然沦为“吃人家的嘴软”的奴才。我甚至怀疑,如果某天有一个恶鬼知道了它这等习性,在战斗最焦灼之时拿出一块狗饼干,它会不会立马对我倒戈相向。
“安妮还没醒吗?没关系,不要叫醒她,让她睡吧,昨天晚上她肯定累坏了。”还是肥腩多的声音。
这说的是什么话?太有歧义了,太不堪入耳了!
花子犹犹豫豫地道:“不是的……鲁伊斯先生,安妮她说……她说她死了……”
我……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早该想到花子靠不住,都死了这么久了还是一副花痴相,但凡看到个长得有点人样的男人就三魂不见七魄。我说我死了?换你你信吗?我的亲娘舅姥姥哟,我这一屋子里,到底住了些什么样的生物啊!
肥腩多径自朝我卧室的方向走了过来,停在门口敲了敲门,问道:“安妮,你还好吗?李太太他们跟我确认事情已经解决之后,就订了今晚飞回西班牙的机票,恐怕没时间再跟你见面了,所以让我代他们转交需要付给你的钱。我想还是亲手交到你手上比较好,你现在如果不舒服的话,我晚一点再来……”
我动作飞快地一把拉开门,面对肥腩多,一脸严肃地朝他伸出手,道:“我很好,拿来。”
肥腩多弯起嘴角,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卡递到我手里,笑着说:“果然还是这招最有效。喏,李太太担心如果付给你欧元的话你还得去银行兑换,太麻烦了,直接在卡里存了五十万人民币。”
我夺过那张卡迅速折回房间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将卡丢了进去,然后走出来带上卧室的门,用身体挡住门口对他说:“好了,这下没事了吧?
“怎么没事?安妮你看,我买了好多食材,等一下我煮一顿正宗的西班牙菜给你吃。你整天都吃速食面,实在太没有营养了。有些菜做法也很简单,如果你喜欢吃,我可以教给你。”肥腩多说着指了指门口。
我看了一眼放在门边上的那一堆购物袋,每一个都塞得鼓鼓囊囊。
“你刚才从我家离开,就是去买吃的了?”
“Si1。我回瑞庭酒店还钥匙给李大小姐,顺便跟李太太交代了一声,拿了他们准备给你的卡,就跑去超市买这些东西了。你家里什么也没有,煎锅、调味品、配料、米、主菜……我转了一大圈好容易才买齐,跟着就来你这里了。”肥腩多习惯性地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抬起脸来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还在微笑着,眼角微微下垂,金棕色的长睫毛像扇子一样在眼睑铺排开来,表情安宁而无害。
我虽然脾气暴躁,但我还是有人性的。从成为斩鬼女的那天起,两年以来,我一直昼伏夜出。父母不在身边,家里除了一条自称“神兽”的狗,就是一只法力低微的天然呆女鬼,几乎过的是离群索居的生活。猛然间有人关心起我的生活状态来,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我揉了揉眼睛,抬手指向厨房的方向:“那就别废话了,快点做饭去吧,我饿了。”
肥腩多:“……”
趁着肥腩多在厨房忙碌的空当,我重新打开电脑搜索有关于那株花的讯息。可不知道是不是我描述能力有问题,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这可怎么办?”我看了一眼坐在地板上陪着我找资料的阿神。它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显然也是无法可想。
花子一直在厨房给肥腩多打下手,但貌似帮了许多倒忙被赶了出来。飘到客厅看到我和阿神一筹莫展的样子,于是接口道:“安妮,你能不能试着把那朵花的样子画下来?我以前开过几个月的花店,虽然后来生意不好倒闭了,但对植物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你画出来让我看一下,说不定我认识呢。”
我对她虽然不抱任何期望,但此时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叹了口气,找了张纸凭着记忆画了起来。阿神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嘴就没闲下来过:“不是这样的,你画得太丑了,这和那朵花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吗,你这是牛屎花吧?哎,不对,你要这样,这样……”
我用力把笔摔在桌子上,吼它道:“有本事你来画!”
阿神低头默默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再不发声。我压抑了一下陡然生出的怒火,重新拾起笔来,再无好好描绘的兴致,草草几笔完成,想了想,又在整株花的周围添上几个光圈。
“我只能画成这样了,你随便看看吧。”我将那张纸推到花子面前。
从小学开始,我的美术成绩似乎就没及格过,这已经是我最认真的一幅作品,我实在是尽力了。
花子拿起那幅画,仔细看了看,低下头有点迟疑地看着我:“安妮,你画的那几个圈是代表这朵花会发光吗?”
“……对。”我沮丧地低下脑袋,用额头抵住桌面。这样要还能看出什么花来,那可真叫有鬼了!
“这个……是不是,水晶兰?”
“你说什么?”我猛地抬起头来,紧盯住花子的脸,“你看出来了?”
花子将我的“杰作”搁在桌子上,冲我摇了摇头,道:“我没见过那种花,但是你说这种花会发光,我就想起它来了。我听说过这种花,整株花都是白色的,在黑暗中还会发出亮光。”
我赶紧点开google,在搜索栏里输入“水晶兰”三个字。
搜索结果中有几张图片。图中的花藏在簇簇白色的叶子里,叶片呈鳞片状,花头微微低垂着,散发着微亮的光芒。
这就是我在黄美月右手手腕内侧看到的那朵花,原来它叫做“水晶兰”!
我赶紧点开它的详细资料。水晶兰,这是一种腐性寄生植物,靠着腐烂植物中的养分成活,因为不进行光合作用,所以植物中不含叶绿素,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令它通体雪白得近乎透明。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白色并不使我觉得纯洁,反而有种妖艳魅惑之感。
我转过头去对阿神说:“原来这种花叫做‘水晶兰’。可是我们知道了它的名字又如何?这仍然无法解释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黄美月的手腕上啊。”
阿神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就这一点点任何人都能查到的资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不过至少,黄美月的怨灵已经被我们收在摄魂瓶中烧掉了,那朵花就算有问题,也早已经随她消失。所以安妮,你也不用那么担心,今后我们多注意一点也就罢了。”
“嗯。”我颔首表示同意。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肥腩多此时已经陆续将菜从厨房端出来,招呼我准备吃饭。我站起身推开椅子,在关掉浏览器之前忍不住再看了一眼水晶兰的图片。那晶莹透亮的花瓣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谲的气息,在它旁边的那短短几行简单介绍中,我瞄到四个字:死亡之花。
坐在肥腩多布置好的餐桌前,我感觉有点如入梦境。深褐色的木头桌子不仅铺上了色彩艳丽的格子桌布,还摆了一盆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桌上餐盘、刀叉、汤匙、酒杯齐备,我的面前则已经摆放好一碟精致的小菜,要再点上两根蜡烛就是赤裸裸的烛光晚餐了。
肥腩多正在给我的酒杯里斟酒,一边倒一边说:“这个是Jerez,也就是英文翻译的sherry酒。我觉得,既然决定要做西班牙菜给你吃,最好还是弄得像样一点。在西班牙,我们在正餐之前习惯喝一点开胃酒,这种Fino雪莉酒是我最喜欢的,你试试看。”
我有点缩手缩脚地端起杯子来,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虽然我过的是“泡面人生”,但那并不代表我没有常识。我一向知道西班牙人爱喝甜酒,然而这个Fino雪莉,入口之后却并不觉得甘甜,有些辛辣,甚至带着些许酸苦。我偷偷看了一眼肥腩多,发现他正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只得一梗脖子将酒吞进喉咙,心说真是不好意思啊,酒这东西,不管来自古今中外哪个地方,恐怕都与我无缘了。
像是看穿我的窘境,肥腩多也并没有问我对这酒有何看法,只是用抬了抬下颌,示意我尝尝面前的菜:“这是tapa,西班牙的开胃小菜,我选了马铃薯煎蛋,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我伸手摸了摸面前的刀叉,抬起头来看他,苦着脸道:“那个……是左叉右刀还是左刀右叉来着?”
肥腩多笑出声来:“呵,这里又不是餐厅,你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你要是高兴,用手抓着吃也没问题啊。”
既然这样说,我就不客气了!我拿起叉子来直接插进整只蛋饼里,然后举起来一口从边缘咬下去,一面嚼一面口齿不清地说:“唔唔,这个好粗(吃)这个好粗!”
我讨厌吃鸡蛋,可是微焦的金黄色土豆饼混合着洋葱的浓郁香味,完全压制住了我无比憎恶的鸡蛋腥味,反而带出了其中的鲜美。我毫不含糊,几口将整个饼吞下去,再次抬头眼巴巴望着肥腩多。
阿神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吃东西,口水只能往肚子里咽,估计已经流成瀑布了。饶是这样,它嘴上仍不放过我:“古安妮,请你冷静,冷静一点,你知道你现在有多丢人吗?”
“没关系阿神,安妮吃得开心就好了。”肥腩多摸了摸阿神的脑袋,然后转向我,“被我猜对了,你真的喜欢吃这个。这道菜在西班牙除了是餐前菜的常见小吃之外,还是著名的儿童食品,果然符合你的口味。”
我:“……”
不等我回答,他转身又回了厨房,从里面端出来两个个用盘子托着的小锅。
“小姐,您的主菜来了。Paella,西班牙海鲜饭,恐怕是西班牙在世界上最有名的一道菜了。其实之前忘了问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吃的,不过,海鲜应该是人人都爱的吧。可惜你家没有烤箱,我只好用微波炉烤了一下,味道可能差点,你将就着吃吧。”
真是将就,太将就了!我看着眼前小锅里微黄的米饭和堆成小山一样的鱿鱼扇贝青口和虾,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肥腩多在我对面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我也饿了,不介意我坐下来和你一起吃吧?”
我摇了摇头,拿起汤匙来舀了一勺米饭放进嘴里,说:“你做的饭也太好吃了吧,你们西班牙男人都这么会做饭?”
肥腩多笑着喝了一口酒:“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是一个厨师。”
“啊?你是厨子?”这西班牙的餐厅是不是专请长得好看的男的当厨师,以便勾引女顾客啊?太邪恶了!
“很奇怪?我爸爸就是开餐厅的。那位李老先生之前就是因为喜欢吃我爸爸做的Tapa,才慢慢和他变成好朋友。我对做菜也很有兴趣,所以大学毕业之后一直在家里餐厅帮忙。”
他说到那位李老先生,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他道:“你说李太太和她的女儿们今天晚上就要搭飞机回西班牙?为什么那么赶?”
“李老先生已经安葬了,李家老宅的事情也已经解决,他们在这边也没什么牵挂了。再说,经过这件事之后,李太太心情很不好,她的两个女儿觉得还是不要让她留在这里触景伤情,于是就决定尽快带她离开。”
“那他们家的宅子呢,还有宅子里的家具和剩下的东西,就这样不管了?”
“当初他们离开C城,就没打算过还要回来,所以基本上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现在剩在宅子里的那些东西,基本上都没用。至于这两年里李老先生和李太太生活中使用的那些东西,再带回去也没什么意义,反而让李太太看了伤心,所以也就不打算再要了。房子总不会长腿跑掉,就把它丢在那里好了,如果有一天要拆迁,自然会有人跟他们联系的。”
等等,等等!从昨晚到现在,我的脑袋里一直有些东西挥之不去,我苦思冥想,却遍寻答案而不得。现在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子,似乎露出尾巴来了。
没错,他们当初离开就没打算回来;没错,那些会让人伤心的东西就最好让它不要再在眼前出现。那么,为什么黄美月的怨灵会在那老宅里等了二十多年,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回去吗?又是为什么,那幅对李家全家上下来说彷如噩梦一般的黄美月画像,没有在黄美月自杀之后被立刻收起来,还一直挂在通往二楼必经之路的墙上?!
注1:si,西班牙语中“是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