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点也不喜欢花果林,虽然它的名字总无可避免地让我想到我由小到大的心中偶像——大圣爷爷。
我初为斩鬼女时,接的第一个委托,就发生在这个地方。那不是一个多么厉害的鬼,过程也不必累述,反正就是一片鸡飞狗跳,各种杂乱无章,我被阿神骂了个臭头,一度怀疑自己存在于这世界上是否毫无意义。
如今,我又来到了这里。
眼前的这栋老旧的筒子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曾是C城棉纺厂的家属区,房间非常狭小,室内没有厨房和卫生间,我估摸着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将面临拆迁。
尉迟槿和吴默樵一前一后地将我夹在中间,踏着油腻腻黑乎乎的楼梯,缓缓朝二楼走去。
天花板上的电灯泡坏了好几颗,剩下的两三盏虽仍在兀自苦撑,却也已经有些闪烁。墙角挂着厚重的蜘蛛网,不时还有小片小片的白色墙灰落下来,在半空中碎成细小的尘埃,一不小心就会迷了眼睛。
我不敢抬头,手捉住尉迟槿的衣服下摆,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在我后面的吴默樵呵呵笑了起来:“古家丫头,你也算见过世面了,怎么还这样紧张?”
我转过身对他勉强笑了一下,心里却狠狠朝他挥了挥拳头。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上次在这里眼睛进灰辨不清方向一头撞在墙上,连鬼都给吓跑的人又不是你!
尉迟槿也扭头朝我看了看,对吴酒鬼道:“师叔,莫高声喧哗,我们怕是到了。”
说完,他在一扇门之前停下脚步。
门的旁边放着一只煤油炉子,上面坐着一个早被烟熏黑的大肚子水壶,呼噜呼噜地冒着热气。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这一小块地方,还存着一点点人气。
吴酒鬼挤到最前面,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抬起手来在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我拉着尉迟槿闪到一边,时刻准备着对可能即将出现的恶灵施行伏击。
油漆斑驳的木门“吱扭”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颗脑袋,向吴酒鬼面上望了望,有些犹豫地用糯糯的声音问道:“请问……你找谁?”
我吃了一惊,抬头无声地对尉迟槿道:“酒鬼不会是搞错了吧?”
那是个男孩子,约莫十八、九岁,长了双仿佛天然蒙着一层水汽的大眼睛,头发软蓬蓬的,穿着淡蓝色的长袖连帽T恤和卡其色的布裤子,手缩在袖筒里,样子单纯又可爱。
毋庸置疑,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之前吴酒鬼不是告诉我们,风魄这一向都栖身在他相好那里吗?相好,男生?
我不是没见过同性恋人,也非常能接受。但是,我们现在说的可是一只鬼啊!这世界太疯狂了!
尉迟槿骗着脑袋看了看那个男孩,同样对我做着口型道:“看看再说。”
“你说呀,找谁?”男孩见吴默樵半天不回话,有点着急,重复地问道。
酒鬼给了男孩一个慈爱的笑:“哦,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是外地来探亲戚的,地址写明了就是这栋楼。可到了这儿才发现屋里没人,电话也打不通,倒害得我们一下子没了主张,所以想向你打听一下。”
嚯,臭酒鬼,编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高手哇!
男孩往前迈了一小步,伸长脖子,看见了一旁的我和尉迟槿,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然后,他又对吴酒鬼道:“大叔,你找哪一家?”
吴酒鬼随便朝右手边的某一间房子指了一下。
“可是,可是这一层没什么人住了……”男孩子迟疑地眨了眨眼睛,“那个……你们想不想进来喝杯茶,再跟你要找的人联系一下?外面这么黑,你们老站在走廊里可不行。”
说完,他大大拉开了门,伸手将炉子上的水壶提起来,扶着门框朝一旁让了让。
孩子,你是小红帽托世吗?这世界是黑暗又恐怖的,如果你真是那风魄的相好,对你来说,我们就是三只吃人的大灰狼啊!
我在心里暗暗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抢在尉迟槿前边进了屋。
这是间一居室,屋子里很简陋,除了桌子、床和衣柜,再无其他家具,整个房间里最昂贵的,恐怕就是放在桌上的那部电脑。
男孩子倒了三杯茶,一一端给我们。想是被茶杯烫到了,他将食指握在嘴边,呼呼地吹着气。
“你就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尽量用和善的语气对他道。
“嗯。”他用力点点头,“爸爸妈妈以前都是棉纺厂的职工,房子是厂里分给他们的。我们一家人在这住了十来年呢。”
“那……你爸爸妈妈现在住哪啊?现在这里这么荒凉,他们就不担心你吗?”
男孩子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前几年,我们在市区买了房子,全家都搬了过去。可是,后来他们出了车祸,都走了……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为了帮他们办丧事求了不少人,花了好多钱,房子也卖掉了,所以,现在只能搬回这里住。”
我不禁有些唏嘘。这男孩一脸稚气,分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可是老天却偏偏要他承受人世间最不可阻挡的生离死别。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吴酒鬼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似笑非笑地对他道:“你一个人住在这栋老房子里,就不害怕吗?要是有人来打劫或者偷东西怎么办?”
男孩完全不设防地冲他一笑:“怎么可能?现在还住在这儿的,肯定是穷人了,谁会选择这种地方下手?”
“那么,你也不怕鬼吗?”
男孩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虽然很轻微,还是被我看了个正着。
“鬼?鬼有什么可怕?又不是所有鬼都是坏的!我还希望爸爸妈妈回来看看我呢!”他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点气呼呼地鼓着腮帮道。
我安抚性地对他笑了一下,道:“有可能你爸爸妈妈已经转世投胎了,这不是很好吗?”
酒鬼嘴角浮出一抹玩味的笑:“哦?‘又不是所有鬼都是坏的’?那些鬼明明就已经死了,却还流连在人世间,四处行凶作恶,你告诉我,这样的鬼,还不坏吗?”
“那也不是他们愿意的!人死了之后,又不是马上就能转世投胎,说不定要等好几十年,他们也惨,很值得同……”男孩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双手立刻捂住了嘴巴。
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看来,吴酒鬼并没有找错地方,这孩子,八成真的跟风魄有关联。
吴酒鬼笑意更浓:“哟呵,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成天价跟你厮混在一起的那只鬼告诉你的?他是你的相好吧,在你眼里,想必他一定是一个好鬼,我有没有猜错?”
男孩霎时惊慌起来,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倒退两步,瞪着小狗一样的眼睛忙不迭道:“大……大叔,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说的已经非常清楚了,你还不懂?你的背景,我查的一清二楚,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晚了还上这来。说说吧,你和风魄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孩怕到极致,倒冷静下来,反手撑住桌子,神色变得冷若冰霜。他朝我们每个人看了看,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吴酒鬼不答他的话,笑嘻嘻地说:“你这样夜夜心甘情愿被鬼压,你父母若泉下有知,你猜他们会不会伤心透顶?”
“吴大叔!”我急喊出声,“你这说的叫什么话,也太难听了!”
“难听?”酒鬼扬了扬眉毛,“他都如此堕落了,你还指望他知道羞耻吗?”
男孩的眼中漾起一层雾气,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半天,结结巴巴地道:“我就是和风魄在一起,我就是爱他,那又怎么样?他那么善良,从来没害过人……”
“没害过人?”吴酒鬼逼近他的脸,“那你对他可太不了解了,他如今将C城搅得鸡犬不宁,处处兴风作浪,还调戏了不少年轻姑娘。这些事儿,他都没告诉你?”
男孩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却还拼命咬着牙齿不让眼泪掉下来,死死扳住桌子的一角,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我实在有些心软,忍不住道:“吴大叔,你何必跟他说这些话……。”
吴默樵冷哼了一声,还想说什么,一阵旋风突然凭空而来,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
“别逼他,我出来就是。”一个声音冷冷地在空气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