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身后装了弹簧一样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吴酒鬼家的窗口,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将脑袋探了出去。
就在我们这栋楼的楼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和动作,只觉得他们像苍蝇似的嘈嚷着,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真是要命,这又是怎么了?
“下去看看!”这时,袁晓溪已经冲到大门口拉开了门,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尉迟槿慌乱之中仍是没有忘记应有的礼数,朝吴酒鬼施了一礼,当即奔出房门。我脑袋里乱成一锅粥,叹了口气,牵着阿神也跟了上去。
许是因为太多人出来看热闹的缘故,电梯被塞得满满当当,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得空上来。我们几个实在等不得,唯有拿出最快的速度顺着楼梯朝下跑,沿路上看到走廊里很多家住户都打开了门,站在那儿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自己听来的所谓“事实”。堵了路也就罢了,可为什么他们看起来简直比过年还兴奋?
跑到四楼时,我见到一家住户的门大大敞开着,门口围了好几十个人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还不时有人拨开众人试图获得最佳位置。
这地方,应该就是事发地点了吧?
“哎哟,你看,这就是那个姓胡的小子吧,怎么弄成这样子了?啧啧,真是……”
“可不是,也不知死没死,看那样子,怕是够呛。”
“我听说,他就是不信邪……前两天……”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因为话题太过庞杂,他们发言又太过踊跃,我听不太分明,自顾自不断拨开挡在门口的人,一点点往里挤。
我没料到我这样的举动居然还引起了他们的不满。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太太使劲拍了我一下,道:“你是老谁家那小谁吧?大家都是看热闹的,你怎么不讲究先来后到?一点礼貌都没有!”
她这句话一出口,顿时引起不少人的赞同之声。
“你们滚蛋,没指望你们帮忙,至少不要添乱吧?”我气急败坏,又总不能冲那老太抡一拳,只能大声冲着围在四周向我指指戳戳的人嚷道。
阿神也呲出牙齿,喉间发出一声声低吼。
“哟,你以为有条狗我们就怕你了?这年头,好像谁没见过家养的狗一样。哎我跟你们说,这种狗最没用了。看着凶,其实,就算你去他们家把东西都搬空了,它还冲你摇尾巴呢!”
另一个穿拖鞋的中年大叔显然对阿神十分不屑,冷哼了一声,十分欠打地对身边人介绍道。
“都给我安静点,警察办案!”关键时刻,袁晓溪出手了,她将那中年大叔朝后一搡,掏出自己的警员证,朝人群一亮,瞪着凤眼道,“你们如果想跟我回警察局喝茶的话,我也不嫌麻烦!”
我几乎要涕泪双流了,关键时刻,还是这位警察姐姐管用哇!
人群顿时静了下来,不仅如此,还齐刷刷朝两边让出一条过道来。我立时觉得自己连腰板都挺直了,要不是事态紧急,我还真想迈个八字步什么的,趁机逞逞威风。
屋内有一股我再熟悉不过的酸腐味道。餐桌旁站了一个胖乎乎的大婶,脸色煞白,两只脚像被钉在地上了一般动也不动,看样子应是受惊过度。
就在离餐桌不远的地方,一个年轻的男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双目紧闭,显然是早已失去意识。在他靠近心脏的左肩处,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一条黑绿色的水草,从伤口中直穿而过,长长地拖在地板上。
又是水草杀人,还是在我的地盘上?现在的恶灵也未免太猖狂了!
尉迟槿和袁晓溪一前一后奔到那青年的身边,蹲下身来检查他的状况。我走到那个胖大婶身边,轻轻推了她一把,道:“你没事吧?”
大婶被我这一推之下蓦地回过神,扭头惊恐地看了我一眼,突然朝后猛退一大步,连连摇手,语无伦次地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我一来他就这样了,我真……”
“你别害怕,我知道不是你。”我赶紧拽过她的手,尽量用和缓安抚的语气对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能跟我说说自己看到些什么吗?”
“我……”胖大婶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房子是我家的,我租给了这个姓胡的小子。今天是收租日,我早上打过电话给他,说好了晚饭前过来拿钱。刚……刚才我在外面敲了半天门,也不见他答应,正想着要不要开门进来看看,就听见一声大叫。我担心出事,壮着胆子打开门……就看见……就看见他倒在这儿了……我已经报警了……”
也就是说,这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可是……这说不通啊!从那穿胸而过的水草来看,这次的凶手和弄伤费尔南多、杀害尤小枫的,很有可能是同一只恶灵。那么,既然是恶灵,怎可能在天还没黑的情况下就出现,“他”难道竟不怕那炽烈的阳光?
我心不在焉地轻轻拍着那个胖婶的肩膀,扭头看向地上的尉迟槿和袁晓溪。
尉迟槿这时也正好望着我,见我看他,轻轻摇了摇头,道:“勿紧张,身体温热,尚有气息。”
我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事已至此,这个无辜的人没有性命之忧,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阿神这时好像注意到了什么,挣开我的手径直走到窗边。我循着它的方向看过去,之间白色的窗框上,有一道淡淡的深绿色痕迹。
阿神走过去伸长了鼻子在那道痕迹上嗅了嗅,转过来给了我一个很复杂的眼神。
我踱了过去,从桌上扯了一张纸巾,将那深绿色的东西沾了一点,凑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用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
浓重的土腥味,手感黏腻溜滑,感觉上很像是水草在上面拖行之后留下的痕迹。
看来,那恶灵真的刚刚才离开。
都跑来我家门口撒野了,我要是再不捉住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我伏在阿神耳边,低声道:“你记得住这个味道吗?体力行吗?”
阿神无声地用它那晶晶亮的眼睛望着我,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袁晓溪,你留在这处理你的事情吧。”我低头道,“尉迟槿,我们走!”
说罢,阿神立即像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我和尉迟槿紧随其后,也冲了出去。
在小区门口,我们遇到了袁晓溪在刑警队的同事。那个小张一把抓住了我,道:“你怎么又在?”
我眼看着阿神和尉迟槿越跑越远,心里发急,用力推了他一把道:“废话,姐还不能在这儿住了?你们袁队已经在楼上了,赶紧去赶紧去。”
小张被我推得一个趔趄,还不待说话,他身边的另一个警察就冲了过来,作势要扭我的手臂,口中嚷道:“你没有王法了,警察你都敢打?”
我急得跳脚,小张朝我脸上盯了一眼,格开那个警察的手,道:“算了算了,她有急事,让她去吧。”说着,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快走。
我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跑。
天哪,那位惯于挥舞水草的鬼大爷鬼小姐,请你千万等等我,不要再让我扑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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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尉迟槿跟着阿神在城市里绕了许久,天终是黑了下来。
我只觉得自己肠子肚子都搅在了一起,痛得实在受不住,于是停下脚步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阿神骂道:“你到底……闻不闻得见那恶灵在哪里?我要断气了好吗!”
阿神体力也有些不支,回头斜睨着我,道:“我能比你好过多少?他在天上飞,我们在地下追,恶灵和水草的味道在空气中会不断稀释,你以为那么容易?我方才觉得四周味道浓了一点,你有点耐性好不好?!”
“是啊古姑娘,这时候少不得忍耐些。”尉迟槿也道。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道:“忍耐?我怎么忍耐,你倒是说说看啊!追了两个小时了吧,我真怀疑那恶灵说不定已经找到地方躲起来了!再这么下去,我们怎么办?”
尉迟槿于是立即转向阿神道:“是啊前辈,古姑娘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嘁!”
“靠!”
我和阿神同时发出一声,转过头连看都不想看他。
这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扮演起这种墙头草和稀泥的角色来了?
他似乎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赧然一笑,还想说什么,突然我感觉到,一个影子从我们身后一闪而过。
我连忙转身。
夜色中,我看不清那影子的样貌,只觉得他身形飘忽速度奇怪,再仔细一看,他根本就是漂浮在半空中的!
阿神和尉迟槿也发现了异状,我们三个立即朝那影子追了上去。
死恶灵,这次还不让我捉到你!
追了没几步,前面的影子突然一闪,钻进了一户小院子里。
我扑了过去,却当场愣住了。
这……槐树街?
怎么可能?!我们之前明明已经将槐树街28号这个恶灵的巢穴给捣毁了,难道他们如此大胆,竟还敢再回来重起炉灶?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阿神继续紧追了两步,在28号的院子外嗅闻了一番,转过来对我道:“他进了隔壁那家。”
什么,隔壁?那不是……穆之涯家吗?
遭了!
我猛地扑了过去,顾不得按电铃,抬手用力拍着穆之涯家的铁门,一边拍一边大声喊道:“穆叔叔,穆叔叔!”
没过多久,穆之涯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头银发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拉开铁门,一见站在门外的人是我,立刻笑了笑,道:“这丫头,不是跟你说了,晚上别到处乱跑么?你还真是……我们这一带乱哪!”
我急切地拽住他的袖子,道:“您没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能有什么事?好好的在家看书呢,你这一嗓子,倒吓了我一大跳。怎么了?”他看上去有些啼笑皆非地道。
我知道自己有些莽撞,抓了抓眉毛,道:“不好意思啊穆叔叔,我是有点急事。您家里就您一个人?”
他点点头,脸上开始有些疑虑之色:“我老伴死得早,儿女也都各自成家,现在就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你究竟……”
“叔叔,我能进你家看看吗?”我实在不想一直跟他这样在门外寒暄——再说下去,那恶灵非得跑了不可!
“你再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半个老板娘,我哪敢说不行?来吧,都进来,喝口水也好。”穆之涯一点不含糊地招呼我和尉迟槿进屋,还冲阿神露出个和蔼的笑容。
……
穆之涯家布置得很素净,颇有老派知识分子的味道,到处都摆放着各样书籍,东西虽多,却不见凌乱,靠窗的角落里,还摆放了一个巨大的鱼缸。
他安排我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进厨房里端出两杯茶,又找了个不锈钢盆子给阿神倒满了水,笑呵呵地道:“歇一会儿吧,看你们样子也挺累的。丫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他这样猛然一问,我也编不出什么瞎话,只得打着哈哈道:“没什么,就是刚才在路上见到一个欠我钱的人,恍惚觉得他翻到您家里来了。我怕您有危险,所以跟过来看一看。”
这谎实在撒得太离谱,我说完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嘴巴。穆之涯倒不以为意,仍是一脸和颜悦色地道:“没关系,你若不愿说,叔叔我也不能逼你。只是,有句话想劝劝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别什么事都想掺和一把,有些人有些事,你沾惹不起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平稳和缓,可不知为什么,我却依稀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您的意思是?”我试探地问道。
“呵呵呵,平日里见你老是忙进忙出,我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我知道我们老脑筋,说的话你未必听得进去,可不说呢,我又觉得放心不下,没办法,呵呵。”他笑着答。
我还想追问,突然瞥见尉迟槿暗暗冲我使了个眼色,于是当下便道:“您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既然您没出什么事,我也就安心了,这就告辞,我妈在家等着我呢。”
穆之涯挽留了一下,见我坚决要走,也就不再说什么,将我们送出门口,转身就回了屋。
“怎么了?”穆之涯刚刚阖上门,我便迫不及待地问尉迟槿道。
“姑娘没发现吗?他家的鱼缸之中,可有不少水草呢。”尉迟槿一脸严肃。
阿神接口道:“不止。我们进屋时,那鱼缸中的水还一漾一漾的,显然是有人刚碰过。我看了穆之涯的手,一点水滴也不沾,干爽得很。”
我心中也有个隐隐的念头,但我十分不愿意将它戳破。思忖了一下,道:“鱼缸里有水草,那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可说?至于水在动,那也许是鱼弄的也不一定啊。”
“可是,他家鱼缸里,根本一条鱼也没有!”阿神对我的鸵鸟心态十分不满意,低声喝道。
在月薄星稀的墨蓝色天空下,我身上突然泛起一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