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送尉迟槿去医院,亦深知以我的微末医术,绝没有办法将他那剥皮见肉的重伤治疗好,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带着他回了吴酒鬼的家。
拍了半天的门,吴酒鬼才从屋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正要说什么,却猛然见到尉迟槿的样子,脸色一变,赶紧将他扶进屋里平放在床上,转头带着责备之意对我道:“这是怎么弄的?”
我心里本就害怕,被他那凶利的目光一瞪,更是六神无主,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嘴里吐不出一个音节。
阿神这时窜到我身前挡住我,对吴酒鬼道:“你先别尽在这儿盯着安妮看了,赶紧替尉迟槿检查一下要不要紧,就算你要骂她,也等一会儿再说吧。”
吴酒鬼叹了口气,对我道:“去叫你妈过来帮帮忙,我平日里酒喝多了,手抖。”
我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一转身跑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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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沙发里,阿神就在我的身边,抬起一只前爪搭在我的膝盖上。我握住它的爪子,身上一阵阵的发凉。
我妈和吴酒鬼两个人围在尉迟槿身边已经有半个钟头了,看上去神色都很凝重,时不时交谈两句,我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只隐约知道他们是在交换意见。
从X大地下室初相识开始,尉迟槿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似乎从来没有担忧过他是否也会有无法自保的一天。他一直昏迷着,手臂上火舌舔过的地方已经不剩下一块好肉。那白森森的骨头穿过被烧焦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看上去触目惊心。
如果不是为了要救我,以他的身手,决不至于会弄到这般地步。我明知道长生馆的大门口空间狭窄,就应该先赶快跑出去才对,可为什么我却偏偏要逞英雄?
头好痛。
万一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还?
对我来说,这真是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当吴酒鬼和我妈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同时转过头来看向我时,我忍不住又抖了一下。
我不敢发问,求助地望着阿神。后者了然地抬起头,对吴酒鬼道:“怎么样,严重吗?”
“哼!”吴酒鬼用不知从哪翻出来一块毛巾擦了擦手,剜了我一眼,道,“真不知你们究竟在干什么!小槿的右前臂被阴火灼烧,皮肉之伤还是小事。可他强行挥剑,以致手筋受到严重损害。这只手,基本上算是废了!”
什……什么?
怎么可能,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尉迟槿一身傲骨,一向自视甚高,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手从今以后再不能握剑……这太残忍了!
我颓然瘫坐在沙发里,嘴里毫无意识的念念有词,脑中像是塞满了浆糊,又像是一片空白。
许是终究不忍心看我这般模样,吴酒鬼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脑袋,放柔了声调道:“好了好了,你这丫头,这次就算是个教训,以后无论做什么,你都一定要记得千万小心,明白吗?小槿的手伤势虽然严重,但我没说不能治。”
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一抬头,握住他的胳膊道:“吴大叔,你的意思是,你能救他?这次全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挑衅穆之涯,更不应该……求求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吴酒鬼一笑,拂开我的手,踱到尉迟槿身边看着他的脸,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会倾尽全力。不过,与其说我能救他,不如说,是崆峒能救他。”
“什……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突然会产生更加不祥的感觉?
这时,尉迟槿醒了过来,口中发出一声呻吟,似是疼痛难忍。
吴酒鬼立即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摇了两下,道:“小槿,清醒一点,快些告诉我,你将玄清丸放在什么地方了?”
尉迟槿费力地张开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吴酒鬼,断断续续地道:“玄……玄清丸……师叔……”
“快点说啊,你这手臂再不赶紧服药可就没救了!”吴酒鬼有点着急地喊道。
尉迟槿没说话,只缓缓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
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妮妮,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我妈着了慌,立时扑了过来,将我搂在怀里,“有什么事跟妈妈说,别哭。”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一面无法自控地嚎啕着一面大声道:“玄清丸已经被我吃了,一颗也不剩了!”
“你说什么?”吴酒鬼赶过来一把捉住我的手,大声喝道,“小槿……他把两颗玄清丸都给了你?!”
我使劲点着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嚷道:“我害了他,都他妈怪我,全都是我的错!我说了我不要的,可是……”我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只能抱住我妈死死压住自己的声音,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身。
那时,我被小恶灵咬了一口,中了鬼齿毒。尉迟槿将第二颗玄清丸赠与我的时候,我曾经极力反对,可最终,还是服下了那颗药丸。我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众人合力的劝说我才最终妥协,而事实上,根本就是我自己自私,我怕死。
本来,废掉一条手臂的人应该是我。而现在,三番五次救了我的尉迟槿,却做了我的替罪羊。我有什么资格让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为我付出这么多?
我妈一边轻轻拍着我的背,一边迟疑地对吴酒鬼道:“你也是崆峒的人,你手中难道没有……”
“哈哈哈——”吴酒鬼仰天大笑,再望向我们的时候,眼中已经有些湿润。
“我是崆峒弃徒,离山之时,哪有资格获赠那种门派至宝?古家丫头,你当真、当真是……”他扬起胳膊,似乎是要一巴掌朝我扇过来。
打吧打吧,反正不管他现在做什么,都是我应得的。
“师……师叔……”尉迟槿躺在床上虚弱地唤道,“勿要……伤她,当初……是我自愿将……玄清丸赠……赠予古姑娘……你不要怪……”
他越是这样,我只会越是内疚。与他相识这么久以来,我似乎从来没有好声好气对他说过一句话,动辄便非打即骂,他都一声不响地承受了。如今,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顾及我的感受?!
吴酒鬼长叹一声,指着尉迟槿道:“小槿,你当真是……唉,怎么就栽在这个丫头手里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抽噎着想了半天,小声对吴酒鬼道:“我们能不能把尉迟槿送回崆峒派去,求他师父医治?”
酒鬼摇了摇头,道:“没用的……他这伤势实在太重,两个时辰内不能得到有效的救治,时间一长,就算是大还金丹恐怕也无力回天了。古家丫头,你且先回家去,小槿他需要休息。”
“我想……”
“滚!”
我全身一哆嗦,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我妈已经拉着我站起身来:“好了妮妮,先让尉迟歇着吧,他现在还在发着烧呢。等他稍微稳定些,我们再过来看他。”
说着,她半拖半拽地拉着我走出吴酒鬼家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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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这几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
尉迟槿的烧算是退了下来,但由于伤势严重,整个人的状况时好时坏,大部分的时间里,由于无法做太大的动作,他一直躺在床上休息。
吴酒鬼请了几个相熟的中医朋友前来为尉迟槿诊治,自己喂他服食凝气丸之外,也给他敷了些草药,可能过不了多久,伤口的表面就会完好如初,但内里筋脉的伤势,却恐怕永远也不会恢复如常。我不知道尉迟槿的心里是什么感觉,清醒的时候,他看上去十分平静,可我心里清楚,他一定非常不好受。
吴酒鬼这回可算是恨上了我,初时连探视也不准我去,时间久了,才慢慢松了口。
我坐在尉迟槿的床边,手里削着一只苹果。
他没有睡着,眼睛微微睁着,直勾勾地望向窗外,间或转过头来看看我,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若是平素里见到他这样,我一定会百般嘲讽他矫情,可现在,我根本早就失了立场。他受伤是我造成的,他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同样也是因为我,可我能做的,只是在这里,握着那该死的苹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姑娘不要这样,既然身为斩鬼诛妖之人,早做好准备会有这样一天。我不曾怨怼自己当初将玄清丸给了你。我是一条命,你同样是一条命,没有任何不同,你放宽心吧。”他用微弱的声音对我道。
事到如今,我居然反倒要他来安慰我么?
我削下一块苹果来喂到他嘴里,苦笑道:“放宽心?你让我怎么做得到?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什么是欠,什么是还?人活在这世上,难道只为了这些?这几日,我想得很清楚。自打下了山,我一直尽我所能地做分内之事,不敢有半点懈怠,也算是有个交代。如今既然一条手臂已废,或者,我真该歇歇了。这样不也很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你明明那么厉害,还有好多妖魔鬼怪等着你去除呢!你现在就想偷懒?我告诉你尉迟槿,我不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救得了你那只手。就算是要用我的阳寿去换,我也绝不说一个不字!”
有人在外面按门铃,吴酒鬼从沙发里站了起来,示意他去开。
尉迟槿笑了一下,抬起左手,抹了抹我脸上的泪痕,道:“我知道这动作实在唐突,可这些日子,你实在哭得够多了。古姑娘,你本是热血坚韧的女子,如今怎能为了我……”
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尉迟先生,我今天才听说你受了伤,赶紧过来看看……咦,你们这是……”
我回过头,尉迟槿急忙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生活永远比电视剧来得更加狗血。
费尔南多和吴酒鬼并排站在门边,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果篮,正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