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想,以后她作画红了,是不是也得弄两条无伤大雅的东西出来给群众骂骂,这也是当今形势啊。
孰料杰米这个小家伙忽然捧着她的脸,人模人样道,“妈咪,烟花那么漂亮,为什么不笑呢?”
“你懂什么,我这是不笑胜有笑。”心里淡淡抽了下,她挤出真真切切笑把小家伙扔进了大大的浴缸里,三下五除二扒干净,捏一捏他的小胖胳膊,杰米怕痒,立刻捂着小咯吱窝,咯咯笑道,“杰米乖,不挠痒痒。”
茶几上放着一摞精致的小棉袄,小棉裤,面料古朴厚实,在乡下很常见。这些都是吴奶奶托在w市打工的同乡送来的。
这些年裴然带着杰米在w市生存,但从未与吴奶奶断过联系,依旧清晰的记得她挺着大肚子的时候,是吴奶奶照顾她的,还教了她很多女人该懂的知识。裴然感激她,把她视为亲奶奶。逢年过节都会托人给吴奶奶送钱送吃的。
小棉袄做的特别精致,看着又惹人怜爱,吴奶奶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针线,就知道去店里买,店里的东西多贵呀,那材料还不知真好假好呢!想来吴奶奶也把她和杰米当成家人了。吴奶奶一生孤苦伶仃,有人说她从前有个女儿还有个儿子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女儿赶走了,就再也没有音讯,儿子采药时不小心跌下山崖摔死了,吴奶奶为此还得过一场大病。
打工的同乡临走时裴然塞给他一大袋子吃的,还有五千元钱,这些钱足够一个老人在鱼嘴坡安稳的生活一年。
将这些袖珍的小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好,相信杰米穿上之后一定可爱极了。
“妈妈,杰米两岁半了,长的虎头虎脑,特别可爱,他的照片都在这里,你有时间多看看他吧。”裴然的手指轻轻划着影集角落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终是不忍心将妈妈一个人留在t市,所以她还是把这张照片带出来了。
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妈妈,有着女学生的文雅,才情洋溢,活泼而又充满朝气,只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始终是一个谜,脸部完全被烟头烫的无法辨认,她能感觉妈妈有多么恨这个人,却也能感觉妈妈很爱他。
杰米刚睡着,安辰羽就回来了,一声不吭的走进浴室。
裴然坐在卧室的书桌旁整理简历,后面传来低低的推门声,安辰羽正朝她一步一步走来。
肩膀一沉,他的头轻轻搭在她的颈窝里,双臂环着她,有点紧,裴然感觉呼吸困难,“你这样弄的我不舒服,松手……”
“不松。”他很固执,继而弯下腰,轻而易举的将她抱了起来,两个人一起跌进了柔软的被褥中。
裴然蓦地心慌意乱,惊恐又略带恼怒的瞪向安辰羽,视线相撞,他的眼底没有任何不良信息,只有疲惫和哀伤。他哀伤的望着她。
“你怎么了,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看着他确实不像开玩笑,裴然的语气也不好太尖锐。
他迟疑的松开手,轻轻关了台灯,两个人各自钻进自己的领地,不消一会,他忽然扯开她的被子,将她捞进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却也没乱摸。
“你这样抱得我不舒服,我不喜欢,安辰羽,我难受……”
“曾小姐……快死了……”
“……”裴然一怔。
虽然她不喜欢安夫人,可单从妈妈与孩子的角度来看,死亡,是一件极其悲痛的事。
她也失去过妈妈,现在正在做着杰米的妈妈。
“今天究竟发生什么了?”她试着拉开一丝距离,手指在黑暗中不小心擦过安辰羽的脸颊,有湿润的感觉。安辰羽像触电一般弹开,没有比让裴然发现他落泪更难堪的了,安辰羽从不落泪。
“真热,热的我都淌汗了……”他讪讪的打破尴尬。
“空调一直开着的。”
“你的空调太破。”他信口胡诌,却落寞的翻过身体,背对着她闭上眼。
“……”
“她得了肺癌,却没有哭,我感觉她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
“……”裴然扭过头,盈盈的眸子在黑暗里一眨不眨望着安辰羽的后背。
“医生说她随时都会死,最多撑不过四个月了。”
“请你节哀顺变……”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妈妈死的时候她也哭过,哭的很伤心,说不出是因为失去妈妈伤心的还是因为要一个人面对没有亲人的世界孤单的。不过安辰羽和她不一样,安辰羽还有爸爸,有姐姐。
“小然,我知道曾小姐对不起你,也知道我承诺过你,只是……曾小姐快死了,你可以让她见一见杰米么?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有人把杰米从你怀里抢走……”
黑暗里,他感觉身边的人儿有些僵硬,似乎脑海在进行剧烈的天人交战。他知道小然一定会答应的,答应之前也会难免的产生恐慌。
感觉男子翻过身,热热的胸膛朝着她,滚烫的气息满满的拂上她玉颈的肌肤,烧的连耳朵也跟着发麻。
他就着夜色紧紧的看着她,仿佛能看到她的眼底深处。
“好,我答应你。”
“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宝贝……”他微微探过身子,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裴然翻过身,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心绪很乱。
“其实我没你想象的那么伤心……”安辰羽涩涩的,似乎想极力的压抑什么,“我对生与死挺看的开的,伤心也没用,注定留不住的东西终究会走,只有你是个例外。”
“我能感觉到你很难过,比我想象的难过。”
“你的感觉一向迟钝。”安辰羽忽然有种被拆穿的狼狈,陷入空前的沉默中,努力的迫使自己安睡。
他不想难过,也不想沉湎悲伤,这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该执着的东西,他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比如让曾小姐在活着的时候多开心一些。
文海将一束百合放在花瓶里,面色如常的坐在曾柔对面。方知墨也静静坐在另一侧沙发内,他的表情内敛而低沉,既保持着一定的礼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曾柔的目光好几次飘到他的脸上,眸底多了些意味深长又难以开口的东西。
“知墨也来了……”曾柔没话找话说,希望打开话题。
方知墨望向她,眼中却没有她的倒影。
曾柔心一惊,有些退缩,现在的方知墨更加成熟了,褪去了所有的青涩,笼罩着成熟男子的轮廓,与木川越发的相似,看着让人惊悚。
艰难的吞咽一口,曾柔求救般的望向文海。
“知墨,安夫人心里一直惦记着从前的事,她觉得很对不起你,希望有生之年能获得你的原谅。”文海不痛不痒的说。
曾柔满眼期待的盯着方知墨。
“有些事永远都无法挽回,就如同我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他的眉峰暗暗促成川字,显然对曾柔的忽然改变充满疑惑。
这个女人想耍什么花样,可是看上去不像,她的眼睛不会撒谎,充满了悲伤,人们心口不一的时候面部表情都是不对称的,可曾柔的的确确的对称,并且那股情绪直达眼底深处。让人几乎要忘记她的自私与残忍,被她楚楚可怜的外表迷惑。
可她永远也迷惑不了铁石心肠的方知墨。
方知墨侧面性的回答十分冷酷的浇灭了她心头那点奢望。
曾柔抹了把眼泪,文海假装欣赏风景,起身离开,踱入阳台,还悉心的关上玻璃门。
“知墨,我对不起你……”
“安夫人,别这么客气,你这样岂不是要折我的寿,要是让安家的人发现,不定认为我如何得罪您了。”方知墨的语气颇为疏离客套,分寸拿捏有余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险恶。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她的泪越出越多,方知墨眼角微微一挑,似乎觉着文伯隐瞒了一些事。
“何必呢,像我这样的小角色,就算你对不起我,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他左边的嘴角微牵,看似温润如玉的微笑。
“知墨,你还爱小然么?”缩在被子里的手狠狠的掐着掌心,恨不能掐出血,辰羽……
“……”方知墨没有回答,幽深的眸子如兽。
“我知道你马上要和文妍结婚了……”文海不止一次警告过曾柔,休想拆散文妍与知墨的婚礼,曾柔擦着泪水道,“大部分男人结婚是为了事业,我想小然会明白的。我们找一个合适的契机,想办法说服她,让她明白你心里爱的人永远是她。知墨,你放开手脚追她吧,如果她爱你,就应该接受你和文妍的婚礼,毕竟她身体不好,医生说不适合再生产,总不能让你绝后呀。其实作为一个女人,能百分百占有一个男人的心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你也会很好的照顾她的,对不对?她又懂事又体贴,会原谅你的。”
“……”方知墨没有说话,嘴角却浮现越来越明显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