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承恩道:“这回小四可说对了,我们英娘还真就不走了。算命的说她八字和自己两岁的侄子犯冲,我那侄儿媳妇就让老头子带她来咱们李家庄过活。”这是祖孙三人商量好的借口,毕竟害得姚舜英来李家庄避祸的缘由不那么光彩。
“哦,原来是这样啊。”田阿福边说话边将姚舜英他们的包袱往自己的空箩筐里放,“咱们要共一段路,让我替你们拿一下吧。”对方正当壮年,而自己这边老的老幼的幼,姚承恩便坦然接受了。
“爹,您也累了,不如我来挑吧。”田青林抢着和田阿福换了担子,挑起来大踏步就走,其他人紧跟着往前走。
山间小路崎岖不平不太好走,可田青林挑着担子还健步如飞。跟在他身后的大家被他带动,也走得相当快。
姚舜英上辈子小时候原本是住在乡下的,不是没走过乡野小路,这速度也不是不能承受。可是这具身体是个一直在镇上长大的十二岁的小萝莉,走了一会儿便觉得吃力了。
姚舜英本想张嘴喊大家走慢一点,可看李氏这个老太太都走得稳当迅速,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勉力撑着。
李氏听到她喘气声大了一点,关心地问道:“这山路英娘可走得习惯,要不要慢一点。”
田青石笑道:“走个空手路而已,姚家妹妹不至于这般娇弱吧。”
姚舜英本来想要求走慢一点,可听到田小四这么一说,好胜心强的她又改口了,说自己没事,大家不用走慢。
不知道是不是挑着担子比较累,最前头的田青林步子慢了下来,姚舜英渐渐觉得不吃力了。
一起走了大约五里路的样子就到了岔路口,两家人就要各走各的道了。田阿福道:“不如让我家三郎送你们回家吧,你看你们那么几个包袱。”
姚承恩笑道:“这几个包袱又不重,咱们几百里路都带来了,还怕这最后的三里路。”
田青林道:“姚爷爷您就别推了,还是让我帮你们挑回家吧。”
李氏道:“多谢你们了,老婆子估摸着我家的几个小子会来路上接我们的。”
既然两位老人坚决推辞,田家父子也就不再坚持,双方分路而行。
刚走了不远,果然路上高石上一胖一瘦两个少年在张望,见到姚舜英他们一下就冲了下来。嘴里喊着祖父祖母,争着将包袱抢过去背。
李氏乐呵呵地指着两个孙子对姚舜英介绍道:“这是家哥儿,在咱家排行第二。这是初哥儿,排行第四。”
姚舜英赶紧甜甜地喊了声“二哥四哥”,李兴家冲姚舜英嘿嘿笑了笑,李兴初则响亮地应了一声。
李氏对两个孙儿道:“这是老家伯父家的二妹妹英娘,往后就常住咱们家了,你们两个要好好照顾妹妹。”
李兴家道:“孙儿知道,一定不让英妹妹受委屈的。”
李兴初则大笑道:“真的啊,太好了,正好咱家妹妹少。英妹妹模样长得好,看着就叫人喜欢。”
姚承恩哼了一声:“四郎你个臭小子,难不成长得不好你就不喜欢了?”
李兴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都喜欢都喜欢,只要是老家来的姓姚的妹妹我都喜欢。”
姚承恩呵呵笑道:“这还差不多。”
李兴家身板壮实个头中等,看起来是个憨厚寡言的。李兴初则灵动跳脱神采飞扬,恰好和他劲瘦高挑的身材相称。两个人五官都没有什么大的瑕疵,在乡村应该算得上模样周正了。
貌似两位堂兄对自己这个拖油瓶的到来还是欢迎的,姚舜英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来啊。”李氏问两个孙子。
李兴初道:“我娘算着日子,说祖父祖母这两天该回来了。其实我们昨日也来了的,可是没等到你们。”
姚承恩道:“嗯,耽搁了一日,不然我们确实昨日便可以到家的。”
这段路面比较宽,加之**天不见祖母很是挂念,两个半大少年簇拥着李氏并排而行。
“祖母不在家这些日子让你娘当家,咱家一切都好吧,大家可都服她?”李氏随口问李兴初。
李兴初迟疑了一下,笑着说道:“好,家里人都好着呢。”
李兴初的片刻迟疑,让李氏开始怀疑起来,追问道:“我是问大家可都信服你娘,特别是你二婶三婶两个。”
李兴初笑道:“服,我二婶三婶怎么会不服我娘呢。”
李氏不信他,转而问李兴家:“二郎,你说。”李兴家老实道:“祖父祖母不在家,起初那几日还好,后头便有一点点乱。”
这个不爱说话的二郎,怎么个乱,谁在捣乱却不说。李氏不满地瞪了孙子一眼。有心追问下去,又觉得没必要,自己马上就到家了。
心里寻思着,三个儿子自来比较和睦,那就是三个媳妇了。老大家的田氏沉稳大度,做事公允,就是有时缺乏变通。
老二家的王氏虽寡言但精明,轻易吃不得亏,人又固执,真要拗起来老大家的可压不住。
老三家的吴氏在吴家堡这个镇上长大,对乡下人的活计不拿手偏又怕吃苦,有时爱偷奸耍滑占点小便宜。自己在的时候她们轻易不敢整出什么幺蛾子,可自己离家这么些天那可就难说了。
王氏虽精明但自来硬气,想来她闹事的可能性不大,极有可能是吴氏。看来自己回家得好好正正家规了,李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到了,英娘你看,那就是李家庄。”连着拐了两个小湾之后,姚承恩指着正前方让姚舜英看。
姚舜英抬头望去,山脚下一片屋宇,大屋子都是土坯房或者木屋,只有些较小的茅草房夹杂其中,这么小的茅草房应该不是住人的正屋,可能是些猪圈牛羊舍之类的。看来这个地方的人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庄子前面一条不小的溪流缓缓流过,溪水中大白鹅、灰鸭子结伴游曳,时不时欢呼一阵。远处晚归的牧童坐在牛背上横笛吹着不成调的曲子,大黄牛时不时“哞”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傍晚时分,人们开始做晚饭了,但见炊烟袅袅升起,然后与山间紫色的暮霭重合在一起,缭绕蒸腾在整个村庄的上空,给这静谧平和的乡村增添了几分神秘详和。微风轻拂,传来阵阵花香,香气中夹杂着牛粪和烟火的气味。
姚舜英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自己即将生活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也应该和李家庄其他的姑娘一样,或者嫁到田家湾王家岭,或者嫁到蓝家塘吴家堡。
对于农活,她倒是不害怕,前世奶奶家外婆家都在乡下,她又不是没做过。怕就怕即将与之打交道的人。
叔祖父本身就是入赘的,按照前世家乡的说法这叫上门郎。小时候在农村常听大人们说什么“上门郎,无下场”,上门郎在村里往往受排挤没什么话语权的,绝对属于弱势群体。现代社会尚且如此,何况是重视血统宗法家族传承的古代。
自己这个外乡人来到这样一个本身极有可能遭村人排挤的家庭,往后的日子会不会很艰难呢?
还有三位叔叔婶婶,对自己这个白吃饭的家伙会是怎样的态度?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姚舜英走进了李家庄。
进庄的路在南边,姚承恩的家却靠近庄子北边,因此姚舜英他们必须绕过大半个李家庄,穿梭于人家房前屋后。
乡下人爱凑热闹,有陌生人来难免要围观议论。加之姚承恩李氏辈分高,沿途便不断有人打招呼。言语中自然会有人打听姚舜英的身份来历,姚承恩只说是自家老家长植县的侄孙女,别的也不多说。
长植县靠近南泙州府,经济文化都比启汶县发达。姚舜英毕竟在镇上长大,姚家再穷,可毕竟算是读书人家,所以姚舜英的穿着在李家庄人的眼里绝对是靓丽新潮的。
无论哪个朝代,人们追求美追求时髦的心是一样的,姚舜英理所当然地吸引了李家庄众人的视线。
姚舜英本尊向来爱梳双平鬟,这是未成年少女的发式。因为这个发式梳理起来还算简单,只要将头发平分于两侧,再束结成环,使其对称而自平垂挂于两侧。
姚顺英穿过来之后也沿袭了这一习惯。不过她今日在两边发环处各绑了一朵红绸堆花,这还是半年前帮镇上致仕的张知府母亲绣了个抹额人家一时高兴赏赐的。
她今日穿的上衣是樱草色小袄,下裳是月白色裙子。姚舜英皮肤白皙水嫩,与成日劳作长年遭受风吹日晒的李家庄女孩那种普遍的黑红肤色相比,真是天差地别,何况她继承了秦氏秀丽的五官。故而整个人宛如枝头初放的花苞一般水润鲜亮。
因此当姚舜英跟在李氏身后穿行于李家庄的时候,人们忍不住对她指指点点,年少的嫉妒艳羡,年长的干脆说她像戏台上观音身边的玉女。
姚舜英努力做出十一二岁小萝莉的姿态,一直低着头,微微露出羞涩的模样。心头却暗自吐槽:你妹的,看猴把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