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阿福和周氏冒着极大的风险将自己带出京城,这么多年又一直将自己视如己出,自己不是田家的子孙,可是田阿福在分家的时候丝毫也没有少分给自己,凡此种种都让田青林感激涕零,所以分家之时但凡遇上纷争,只要田阿福和周氏一露出为难的神情,田青林便情不自禁地让步。
他当时不觉得,事后才想到小媳妇不知道真相,她心里肯定气得不轻。可是他又不能明说,只好保持沉默。但他想了一整天还是觉得要跟妻子解释一番,不然夫妻两个不知道又要冷战多久。英娘妹妹还怀着孩子,不能老让她不开心不是。于是接下来他对妻子说道:“英娘,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姚舜英也不说话,只管睁大眼睛看着丈夫,这人每回都这样,总是做些叫自己伤心的事情,事后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认错,保证下回不再犯,这回不知道他又要说些什么话了。不过眼下姚舜英心态放宽,完全拿一个古代男人的标准来衡量田青林,只要他做人正派能养家除了自己没有别的女人这些基本要求外,别的都不奢求,所以他说不说漂亮话她也不在乎了。
田青林原本准备接受妻子冲天的怒火,可是她却不吵不闹地什么话也不说,田青林不禁心里瘆得慌,到口的话说不出来了。姚舜英等了一阵没见丈夫说话也不催促,将目光又转向火光。没有妻子目光的压力,田青林终于鼓足勇气道:“英娘我知道分家的时候没和你商量我便做出了一些让步你很生气,可是,可是爹娘把我养大这份恩情,呃,不是,那个多不容易,我见着他们为难便忍不住想替二老分忧。你别怪我好吗?”
爹娘把你养大不容易,可是他们也养大了其他三个儿子不是,凭什么就要你一人来替他们分忧,姚舜英心里愤愤不平,嘴上却道:“我没怪你,体谅父母孝顺爹娘是应该的。再说了那些东西原本便是你们家的,给谁不给谁多给谁少给谁我也管不着。”这话听着像是气话,可是姚舜英的语气神态却一本正经,田青林拿不准了,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稍后田青林道:“其实咱们两个住到村子当中去,紧挨着二叔祖父一家,他们又是你大婶神的娘家,再加上麦二郎和你姐姐,照应咱们的人可不比住这边少。”姚舜英听他说到这里,心里那点怒火忽然开始抬头,忍不住讥诮道:“田三爷说错了吧,我一个妇道人家选的屋场能有什么好的。”
田青林因为当初大字不识一个,多亏了姚舜英才开始识字念书,两个人就是成了亲,只要一得空姚舜英还会教他读书。所以他心目中一直觉得自己的见识比不上小媳妇,可是分家那会他因为口不择言居然说小媳妇妇道人家胡说八道,事后后悔不迭,果然英娘妹妹对此耿耿于怀。他赶紧道歉认错,说自己才是没见识胡说八道,保证往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这人还真是,又开始下保证了,说了又做不到的保证一钱不值,姚舜英懒得听他的车轱辘话,直接打断他的话说明日要回娘家一趟。田青林想着她受了委屈回娘家找祖母诉诉苦也是应该,终归是自己对不起她,于是强笑道:“你回去一趟也好,咱们分家的事情怎么也该跟祖父祖母说一声才是。这几日家里有些乱,你干脆在娘家住几日。今日匠人在给大哥他们砌灶,明日轮到二哥家,后日才到咱们。你索性等咱家的灶砌好了再回来。这几日好好跟祖父祖母诉诉苦,来日碰到两位老人家叫他们好生骂我一顿替你出气。”
姚舜英不屑地切了一声:“我虽是妇道人家,可也没那么小肚鸡肠,你当我是回去告你的状呢,我可没那么无聊。我是想着回去跟祖父商量一下找个挣钱的门路,这家都分了大家还在一个院子里头住着不是事,我就想着赶紧挣钱起房子搬出去。”
田青林愣住了,英娘妹妹竟然想自己找门路挣钱起房子,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起房子这样的事情是当家男人该操心的事情,可是自己的媳妇却打算越过自己凭着她个人的本事来做这件大事。她竟然这般看轻自己了,田青林拳头握了松开松开再握,心里憋屈得不得了。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冲妻子发火,罢了罢了,终究是自己对不住她在先,她不相信自己疏远自己也情有可原。
努力将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田青林笑着说道:“起房子这样的事情有我呢,你不用操心。你眼下只管安心养胎好生将孩子是生下来便是了。”姚舜英冷哼了一声:“我知道有你,可得等到哪猴年马月呢?你当众夸口说明年要给你娘交上十五两银子,所以咱们明年想存一文钱估摸着都难。我甚至还担心明年你没有那么多的挣钱门路,我还得将我敬茶的鞋子钱给你凑上才够十五两。”
原来自家媳妇还为这个生气,田青林松了一口气,笑着解释道:“我既然能说出那样的话,自然是心里有把握的。吴家堡有个货栈老板跑西边几个州府发了财,他打算多买一条船请我上船给他跑货。一年给四十两工钱。你一个人在家吃不了多少,咱们把地都给二哥种,他只要给你付点粮食就行了,这样你也不用下地安心在家。上交官府的咱们两个人那点地,一年一两银子差不多了。还剩下二十四两给你用肯定够了。明年不用给娘交那么多,我再跑一年船咱们便能起房子了”
原来这人不是一时冲动胡乱夸海口,心里还是有点谱的,姚舜英总算心里好受一点了。跟着在脑子里飞速地计算着明年一共能积攒多少钱,起房子还差多少。田青林见她神情木木地,以为她是不喜欢自己常年不在家,温声劝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跑船单留下你一个人在家,其实我也不忍心丢下你一个双身子的人,可是咱们家眼下不是急需要钱没法子。你放心我都打听好了,吴老板每跑完一趟货总能歇上个十天半月的,我呀,便用这十天半月给你把柴火都准备好。往后我要不在家,挑水你便喊二哥二嫂还有小四他们帮你。爹娘都在一个院子住着,你身子要有什么不适喊他们一声。”
姚舜英点了点头:“你去吧,不出去挣钱单窝在这田家湾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起房子。”见妻子同意了自己的打算,田青林大喜,立马殷勤地道:“那你明日便去李家庄,顺便告诉你三叔,我打算应下吴老板的邀请,问他去不去。我可是很想他也能去的,咱们叔侄两个也有伴不是。”
“人家也邀请了我三叔吗?”“是啊,其实咱们一道划龙船的划手,有不少都在给人跑船。我之前是因为没娶媳妇,你三叔则是因为被你祖父拘着不准去。眼下他这儿子也有了,和你那新三婶又夫妻情深,你祖父没道理再拘着不叫他上船了。”
前世姚舜英看过一些沈从文的小说,那里头那些船夫和河妓的故事可不少。沈老先生写的是沅水流域真实的世界,那些跑船的青年汉子常年不着家,怎么解决生理问题呢?河妓便是解决他们的生理需求的产物,古代也一样吧。
从田青林往日的表现看来,这人在这方面还算是正派有定力,可那是之前没开荤。眼下他可是已婚人士,尝到了男女情事的滋味,这人精力又这般旺盛,若是旷久了,那些女人又有意勾引,他还能把持得住吗?这人长得这么俊,那些女人倒贴钱都愿意。就算不干净的卖笑女人田青林看不上,可是跑船嘛,大多停靠在码头河岸歇息。码头河岸也是大姑娘小媳妇们洗衣浆衫的必去场所,这人带着这张祸水脸一露面,不得惹得人家主动往上扑啊。如果这里头有一个“翠翠”“夭夭”这样长得极好且主动的妮子,田青林会不会动心呢?三叔和孙眉娘当初不就是这样认识然后有了宝娘妹妹的吗?
不行,自己一定得说服祖父同意三叔一块去不可。有三叔监督着这厮,料想他不会粘上那些烂桃花了吧。呃,虽然这样一来三婶会承受和三叔分开之苦。可李家里也是要钱花的,人口越来越多,将来祖父祖母一过世,分家自己起房子是在所难免的。三叔只怕也想趁着自己眼下年轻多挣点钱准备着吧。
想到这一层,姚舜英立马对丈夫道:“我也觉得三叔跟你一块去好,你看你们跨府过州的,有个亲人相互照应家里人也放心不是。放心,我回去一定大力说服祖父让他同意三叔去。”
见小媳妇这么爽快地同意了自己的决定,田青林既感激又内疚,忍不住将姚舜英抱在怀里,歉然道:“咱们这成亲还不到一年,哥哥便要留下妹妹一个双身子的人在家,嫁给我你受苦了。”姚舜英反抱住丈夫,嘴上说他想多了,心里却想村妇生活不就这样,只要没有你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咱们两个齐心协力搞好自己的小家庭生活姐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