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喊话之人是田家人认识的,叶千户赶紧让船主慢点开船,问问清楚再说。姚舜英正在船舱里归置东西,听到响动赶紧跑出来。周氏寻死觅活,加上几个儿子也都主张先问问清楚,田阿福反对无果,田青苗被叫到了船上。她一踏上甲板便一下瘫软在地,边哭边笑道:“呜呜,老天有眼总算赶上了!”
姚舜英仔细一看,只见田青苗浑身汗湿满身脏污,腋下胡乱挟了个包裹,颧骨青紫脸上沾满尘土,叫汗水一冲一道一道的难看之极。裙子下端估计是被山间小道的枝桠刮去了一片,上衣袖子破了一个洞看着似乎是蹭破的。再看她的脚,居然连鞋子都没穿,左脚大拇指渗着血,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看着连叫花子也不如。
周氏看到女儿这番惨样,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女儿大哭道:“我的儿,你怎么弄成了这般模样,你的鞋子呢?”苗娘喘息道:“我昨晚一夜没合眼,三更天便起来赶路了,摸黑走路不知道跌了多少跤,鞋子不知道掉哪里了,我急着赶路也懒得找了。”听到这里姚舜英忍不住和张氏对视一眼,两个人嘴巴一起微撇,心道:这个小姑为了能去京城还真是豁出去了啊。
田阿福脸色乌黑,厉声道:“孽障,老子不是叫你不要痴心妄想,好生守着女婿外孙他们过日子吗?你怎么又跟着来了!”“姓王的不要我了,我还赖在他家做什么!”田青苗一边大吼一边飞快地翻着包裹,然后扯出一张纸来,“看,这是休书!”“什么,你竟然被休了!肯定是你回到婆家生事,女婿才休了你!”
田阿福气个倒仰,额头青筋跳了又跳,稍后深吸口气,努力压低声音道:“苗娘你赶紧给回去,爹让你三哥给女婿写封书信说说情,料想女婿看在外孙们的面上会收回休书的。”“不,我宁可死了也不回去。娘,别丢下我,带我去京城吧,我求求您了,我给您磕头!求您,给您磕头!求您,给您磕头!……”田青苗一边凄厉地喊着一边咚咚咚大力磕头,一会儿工夫她的额头便红肿起来。
“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亲生的骨肉却被逼成这样,周氏心如刀绞,赶紧揽紧女儿。紧跟着愤怒地冲田阿福嚷道:“王家已然将女儿休了,你还逼着她回去低三下四地看人脸色,田阿福你的心肠是石头做的不成!”“闭嘴,这种东西就是……”田阿福本想骂出难听的话来,可看到叶千户及其手下都在,甚至连船夫们都在指指点点。他本是好面子的人,此刻只觉得太丢脸了,无奈只好强压住怒火,转身回舱去了。
周氏替田青苗抹着脸上的泪水:“好了,你爹走了,别哭了赶紧去洗洗换身儿衣裳。”叶千户准备的船很大,各房都有自己专门的船舱。船开动了大家都回了自己的地盘,田乐仪头一回坐大船,拉着父母叽叽喳喳很是兴奋。一家人说了一通话,姚舜英又监督父女两个看了会子书,然后田青林被叶千户叫去喝酒,田乐仪昨晚便兴奋了大半宿,早上又起得早,这会子呵欠连天,姚舜英索性让她睡上一觉,自己则打起了络子。
门板响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张氏,看她脸上一副明显的愤恨神色。,姚舜英不由惊道:“二嫂你是怎么了?”张氏咚咚捶着胸口“真是气得我肝疼!”“到底怎么了,你说啊。”“还能怎样,弟妹没看到苗娘就带了那么一个小包裹,她呀就带了一身儿衣裳,然后鞋子一双都没带,她身上起先穿那一身不能要了,这不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婆婆让我们三妯娌一人给她匀一身。她倒好,硬是自己跑到各家的舱里挑选。我上个月才做的新衣裳,自己都没上过身打算到了京城穿着见二夫人的,被她硬抢去了。我比她高胖一点明明她穿着不合身,可婆婆说给她改一改正好。”
姚舜英举手扶额:“你又不是打不过她,怎么就让她抢走了!”张氏眼眶泛红:“江哥儿他爹在一旁帮腔,说她妹子可怜被夫家休了孩儿又没跟着,我能怎么样啊。”姚舜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身份改变周氏再不能对自己指手画脚,田青苗也不敢在自己跟前放肆,可是之前受小姑子的气那种憋闷的感觉还在。她想起来就替张氏不平,可自己又不能帮忙。
稍后张氏低声道:“弟妹,我真不想去京城了。这都还没到就是这番光景,到了之后不定得被怎样欺负。叫人欺负了也没个娘家撑腰,男人也不帮着你!”姚舜英看着张氏茫然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咱们都一样,其实我何尝想去京城。”张氏愣了一下,跟着了然,姚氏到了京城看着风光富贵,其实她往后的日子只怕比自己更难。两个人愁云惨雾地,一时间找不到话说了,只能相对默然。
晚饭后姚舜英才知道,田青苗在小张氏那里也想抢走最好的,可是被田青石阻止了,她还想再啰嗦,田青石干脆毫不客气地将她赶了出去。焦氏却是主动奉上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外加一双新鞋子。一路上周氏指点着那些地名风物,细说起当年自己两口子带着三个儿子一路潜逃的艰辛,田氏几兄弟听得眼泪汪汪,田青林更是感激涕零。
焦氏这阵子那是紧紧粘着周氏,将婆婆侍奉得格外周到,使得周氏完全撇下了张氏和小张氏两个。姚舜英看着这一切不由暗自感叹,焦氏这个女人真是会来事啊,到了京城要想过好日子全仰仗着周氏的旧主子自己那嫡亲的婆婆。而周氏当年可是冒着全家掉脑袋的风险救下了主子唯一的儿子,这份功劳使得她在主子跟前的份量不是一般的轻。讨好了周氏就能换来好处,焦氏打得好算盘。
眼看着离京都越来越近,大家的心情也越来越兴奋,特别是田青苗更是缠着周氏说京城妇人们的衣着讲究日常规矩,一副憧憬新生活的模样。张氏忍不住和姚舜英咬耳朵:“便是那母猪母狗也知道心疼崽子吧,你看她这些日子居然提都不提一下外孙几个,公公骂她禽兽不如还真没骂错!”姚舜英捂紧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张氏话糙理不糙,田青苗还真不是一般的绝情冷心。
周氏对自己这个奇葩女儿不但没有半句责备的话,还一味地怜惜她说她命苦,大骂女婿脑子不正常放着京城繁华世界不肯来,硬是要死守着王家岭那穷乡僻壤,害得女儿骨肉分离害得自己外孙一辈子在乡野受穷。她在路上除了可怜女儿大骂女婿,余下的时间便是告诫家人国公府如何富贵如何规矩大,自家的姑娘当年待自己是如何的好。她这么一路地喷过来,弄得田家人除田阿福外都拿仰视的眼神看她了。
一路上水路陆路来回转换丝毫不停歇,一个多月后的正午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昌国公府早得了信,一早派了车子在码头上等候。大家刚一下船,便有个五十几岁模样的黑瘦男子走过来冲叶千户打招呼。叶千户大声道:“老秦,你们等多久了?”“国公爷让咱们一大早便来了。”“秦二哥,真的是你!”田阿福一把扑过去,拉着那人颤声道。“阿福,是我!真好,咱们哥俩还能再见面!芍药妹子,你这些年可好!”“好,好着呢。”
那秦二原本也是王家的下人,和田阿福周氏两口子交情不错,大家原本以为此生再难回到昌国公府做事,没想到昌国公府能平反昭雪恢复爵位,三个人多年重逢,忍不住喜极而泣。“阿福,哪位是三爷,还有三奶奶和姑娘。”周氏将田青林和姚舜英田乐仪指给秦二看,秦二欲磕头行礼,对方年岁已大,田青林哪里好意思,赶紧抢上前扶住。一旁的叶千户忍不住呵呵笑道:“想给主子行礼往后时日多着呢,这大日头照着,诸位还是赶紧回府吧,府上老主子们还等着看你家三爷呢。”秦二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懊恼道:“老奴欢喜糊涂了,快快赶紧将车赶过来,姑娘年幼若是晒伤了奴才的罪过可就大了。”
车子过来大家纷纷上车,姚舜英抱着女儿坐在车里,乐仪好奇忍不住掀开车帘去瞧外边。京师人烟阜盛繁华至极,山野小地方来的,加上年岁又小,小妮子一路上惊叹连连。“咦,怎么不对呀,国公府不是这条路吧。”田阿福忽然叫道。秦二立马解释道:“瞧我竟然忘记说这个了。咱家老宅这些年被齐家一支旁系给占着,那户人家胡乱改建,旧的国公府早给糟蹋得不成样子了。皇上念及世子爷不,是国公爷了,当年宁死不降北羌,此番揭破三皇子和齐家谋逆又立下大功,特地下旨着工部再造一座新的昌国公府。新宅子还没建好,皇上另赐了一座宅子给咱们家住。那是一座五进的宅子,旧主是依附齐家的逆臣,家主被砍了头,家人被流放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新宅子肯定得比旧国公府宽吧。”“那还用说,咱们王家眼下可是京城最热门的勋贵之家了,风头几乎要盖过那些宗室了。阿福啊你们两口儿跟主子一样,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秦二哥快住口,那都是王家先祖地下有灵,是主子的福气,咱们做奴才可不敢跟主子比。”大家惊叹地惊叹,说笑地说笑,不久到了王家门口。早有仆人候在那里,一见人来了赶紧飞跑进去通报。
车子到了垂花门出停了下来,姚舜英她们下了车,几个丫头仆妇凑拥着大家沿着抄手游廊往里头走。姚舜英因为担心和公婆的第一次见面心情忐忑,根本无心去观察四周华丽的陈设,焦氏田青苗她们却是嘴巴大张惊叹不已。周氏赶紧小声提醒,几个人才压低声音勉强低着头往里走。乐仪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拉着母亲的手,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四处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