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三和吴国贤两个人从翰林院出来后外放,在地方上都颇有建树,三年考核都得了优,兼着侯三祖父的面子,两个人先后调回了京城。侯三在户部任从五品的员外郎,吴国贤则在礼部任了从五品的员外郎。文氏听完洪氏一番介绍,心里越发高兴。郑氏的夫君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娘家老子更只是个太仆寺的六品寺丞,可姨妈却给丧偶的威远侯做了填房。
威远侯家的梅花林名闻京都,她家每年二月都要举办梅花会,王家没出事之前文氏去过好几回。此番回来听费氏说威远侯家这些年也基本年年都举办梅花会。昌国公府重新崛起,自己和儿媳到时候肯定会收到梅花会的请柬,有了郑氏这层关系,姚氏去了更有底气。心情舒畅的文氏当即道:“既然大家是同乡又是旧识,还请侯三奶奶跟吴员外郎夫人说咱们一并也请她一家子来咱们家聚一聚,到时我让人送帖子过去。”洪氏笑道:“那晚辈替郑姐姐多谢夫人热情相邀了。”文氏一高兴,宾主谈话气氛越发热络起来。
文氏哪知道洪氏其实一点也不想跑这一趟,可丈夫的意愿她不敢违背。凭心而论,侯三郎这个丈夫算是难得了,京里像他这样的大多都有通房姨娘,可他除了从启汶带来的李氏这个通房之外,再无别的女人。李氏虽然顶着通房的名头,可这些年来丈夫没在她房里睡过一个晚上。便是自己大着肚子不能行房那几个月,丈夫也是独自睡在书房没有去碰李氏。其他的太太夫人们都羡慕她,她自己也以为丈夫心里只有自己一个。
可是有一次李氏告诉她别自作多情,丈夫之所以不要别的女人,是因为他这辈子心里只装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除了出身低微不及自己之外,其余的无论相貌才情都远甚于自己,她甚至教导过丈夫算得上是丈夫的恩师,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姚氏的名字。奶娘告诉她那是李氏独守空闺嫉恨自己胡说八道,可她凭直觉认为李氏说的是真的。因为有一次丈夫醉酒了,嘴里模模糊糊地念叨着什么妹妹,李氏一说她恍惚觉得那就是“英娘妹妹”。事后她问丈夫,丈夫说她听错了。自那之后丈夫很少醉酒,就是醉了也去书房歇下不让自己伺候。
然后有一次去庄子荣养的老侯来府里,丈夫和老侯在书房说话,看门的下人走开了她走到书房门口,无意听到了李氏之所以成为丈夫的通房,是因为那个姚英娘,然后还知道这些年丈夫一直在关注姚英娘。洪氏回到房里偷偷哭了一场,怕奶娘告诉娘家人,她连个倾诉的人也没有,只能偷偷憋着。久了心情也平复了,毕竟姚英娘嫁人了且远在启汶乡下,对自己根本构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没想到这个姚英娘还真是好命,嫁的人居然是昌国公府的三爷。王家三爷的事情传开那些日子,丈夫神清气爽走路都带风。王家三爷一家赴京当晚,丈夫便跟自己说跟王三郎夫妇是旧交,王三郎的妻子是他的远房表妹,还做过自己的先生。她初来乍到极需结识京都高门内宅的夫人们,让自己往后多多提点她。然后祖父也说自己年岁大了打算明年请退,夫君要想在朝中立足也非常需要王家三郎这样的朋友,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跟姚英娘这个未来的昌国公世子夫人套交情。
她借口不能打扰王家人团聚一直没登王家的门,没想到郑家姐姐也跑来邀请自己去王家拜访,说吴九郎也曾得到过姚英娘指点文章,她来了京城,吴九郎这个同乡怎么样也该款待她一家,大家见见面叙叙旧。这下洪氏心里越发不好受了,姚英娘不过一个乡间的女子,能有多大本事,居然能指点两个两榜进士做文章,这也太夸大了吧。
因为心里不服气,加上李氏说姚英娘样貌强过自己,洪氏今日上门特地精心打扮了一通。到了王家见到了姚英娘本人,她不得不承认李氏没有说谎,姚英娘不过穿着家常的衣衫,藕色右衽小袄素色裙子,简单的燕尾髻上就斜斜插了根白玉簪子,配上她白净清丽的脸蛋,整个人看上去温婉素雅,叫人不喜欢都不行。说到丈夫和吴九对她的推崇,姚英娘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激动神色,只淡淡地说那是丈夫他们的夸大溢美之词,自己哪有那么大本事。
不过一个乡下来的女人,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越说下去洪氏心里越郁闷。于是接下来故意引着文氏说起了这些年京城各家内宅的掌故,文氏离京多年,费氏这些年因为文家的落寞远离了豪门社交中心,洪氏说的许多事情都是文氏不知道的,所以她听得很认真。这些话题姚舜英一点都不知道,只能偶尔笑笑,一时间屋中只听见洪氏的叽叽喳喳和文氏会心的笑声。洪氏说了半天有点累了,偷偷看去被晾在一边的姚英娘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静静听着。
自觉没有达到目的的洪氏眼珠一转,笑着对姚舜英道:“听说妹妹家的仪姐儿粉妆玉琢的分外可爱,能不能让我这个表舅母见上一见。”姚舜英歉然道:“乐仪方才被她两位祖父带着出门玩去了,不然我早让她来给你这个表舅母磕头了。”洪氏笑道:“真是不巧,看来仪姐儿很乖很得长辈的欢心呀。闺女就是省心,哪像我家那两个小子,淘得没边儿了。不是今日打翻了砚台污了他老子的书便是明日弄死了他太爷爷的画眉。你侯三哥每每下狠心管教,祖父和公公便全力护着,真叫人头疼。哪一日我也能生下一个可心的闺女便好了。”
洪氏肚皮争气连生了两个儿子,直把个侯三祖父乐得眉开眼笑。如今侯家的两位小少爷大的五岁小的三岁,因为曾祖父和祖父都宠爱无比,在侯宅那绝对是两个小霸王。听她说到这里,文氏不由看了一眼姚舜英,眼神里的不满虽然很淡但洪氏还是捕捉到了。再看一眼姚舜英,却见对方脸上还是淡淡地笑着,嘴里道:“小子们原本就比丫头要淘气,等他们大了懂事了便好了。”
洪氏正想再说,王家的一个丫头却进来禀告:“三爷从简先生那里回来了,带回了几本前朝的孤本,让三奶奶回馨梅院去看看。”姚舜英皱眉道:“告诉三爷说我这陪客人,稍后再去。”那丫头道:“三爷说有几本是人家书铺里放着卖的,若咱家看不上得赶紧给人家退回去,书铺的伙计还在外头候着。”文氏听到儿子有急事,立马道:“英娘你先去看看那书,横竖侯三奶奶有我陪着。”洪氏起身道:“我也该告辞了,家里头那两个小子离开我久了恐又要生事。”文氏道:“既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了。”姚舜英将洪氏送到了垂花门处才回头。
洪氏坐上了自家的马车,想着姚英娘这个女人真不是一般的好命,那王三郎但凡见过的都说长得英俊非凡。这样出色的男人居然待姚英娘这个村妇那么好,叫人不嫉妒都不行。此番随着洪氏一道来王家的除了她的贴身大丫鬟还有一个在侯家多年的老婆子。因为车子较宽,三个人一道坐在车上。那婆子忽然道:“奶奶别嫌老奴多嘴,奶奶今日最后那番话说得不妥,大家都知道王家三郎原本有个儿子,可是因为时疫没了。如今王家三郎年近三十尚且无子,您那样说话有欠厚道。”
该死的奴才,竟然敢这样指责自己。洪氏瞪了那婆子一眼,可是又不能发火。这婆子的公公便是那个被派到启汶去看护丈夫的老侯,一家子都是祖父的心腹,自己轻易不能得罪她。这老货不是跟着王家的下人去喝茶去了吗?什么时候守在廊下偷听自己说话了。丈夫不让自己带奶妈来而要她跟着,莫非是叫她监视自己,那她回去丈夫会不会向她打听自己今日跟王家婆媳都说了什么。洪氏脑子里飞快地将自己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看有没有讽刺挖苦姚英娘的话。她想了又想确信没有才松了口气。
因为心里有了这样的猜测,回到家洪氏吩咐了自己的陪嫁丫头盯着那婆子,果然侯三稍后将那婆子叫到一边详细问了洪氏到了王家的情况。不光问了洪氏说了什么话,还仔细问了姚舜英的穿着和言行举止。问完后侯三一个人进了书房,连晚饭都说中午吃多了不饿没出来吃。洪氏心里憋屈,可又怕饿着丈夫,特地吩咐厨房热了饭菜自己亲自端到书房侍奉侯三吃。
丈夫吃完后洪氏主动说道:“夫君让我往后帮衬着姚家妹子,可我就是太笨,今日在王家居然说错话了。”洪氏听从了奶娘的提点,主动向丈夫承认了自己在文氏跟前提到儿子这件事情。侯三看着妻子不说话,然后正色道:“说话说得高兴了,偶尔失言也可以理解,不过琴娘你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英娘妹妹失去儿子之后大病一场两年之后才恢复元气,咱们都是做父母的,往人伤口上撒盐的事情可不能做。”
洪氏低头道:“夫君我错了,下次保证不会了。”稍后她又道:“夫君你说姚家妹子会不会为此记恨于我。”侯三摇头道:“英娘妹妹才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些许小事她哪里会记恨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