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口子前脚回到国公府,文氏后脚便回来了。从大长公主府回来之后文氏一扫之前的颓气,似乎心情不错。听说王文靖和姚舜英相携外出虽然不高兴,也只是随便说了姚舜英几句便放她回了馨梅院。这老东西心情不错,不知道心里头又在打着什么坏主意。可惜老家伙可以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自己想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却比登天还难。
一来时间太短寻找合适的人选不容易,毕竟是婆婆,如果选的人不是绝对可靠之人闹出去自己不但监视不了文氏,反倒失了国公爷和公公对自己的看重。二来真正重要的事情,文氏往往只带着周氏婆媳,期望那一对婆媳帮着自己,想都不要想。
见妻子低眉苦想,正在用功苦读的王文靖忍不住放下书本,轻轻拢过妻子的肩头安慰道:“别忧心忡忡地,你怀着孩子得当心自己的身子。”姚舜英笑了笑:“我没事,你别管看你的书要紧。”王文靖苦笑道:“这关口还看什么书。这事不过去,我哪能真正静下心来看书。念书努力主要是为了你,若是保不住你我下场考试有什么意义。我想好了,母亲但凡再动什么歪心思,我索性挑明了跟她说,就算她说我忤逆不孝我也认了,横竖撑过这五日再说。”
敌暗我明,自己手头可用的借力实在是少得可怜,目前似乎只有这个法子最稳妥了,好在文氏还不知道公公提前回来的消息。这次王文靖和秦二父子闲聊才知道之前府里曾经收到过王明通的书信,可文氏根本不告诉王文靖,这摆明是防着儿子了。你做得了初一那我也做得了十五,大公主带的口信王文靖提都不跟文氏提一下。
这件事也是王文靖继大长公主府藏书阁被骗之事后又感耻辱的一件事。说什么昌国公府的三爷,父亲来信母亲都可以让府里的奴才们瞒着自己,在她心目中自己这个儿子还真是愚笨得可以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啊。那一刻王文靖在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真正执掌了国公府,一定将这些可恶的奴才统统发卖出去!至于文氏这个如此轻视自己的母亲,往后想让自己再对她生出亲近之意恐怕也难了。
次日大公主府果然专门派人来送了请帖,依照礼节,人家当然邀请了国公府所有的女眷。因为送帖子的人提到了大公主与王文靖两口子的偶遇,所以对于公主府点名邀请姚舜英母女一事文氏没有表现出不满的神色,反倒笑着对姚舜英说道:“说起来你来京里也有那么几个月了,除了去过你大舅舅府上之外,其他人家还一次都没去过。正好我想找机会带你去见见各府的夫人太太们,大公主府的帖子便来了。”
姚舜英心头暗笑,面上却做诚惶诚恐状道:“大公主可是万岁爷家的大闺女,她家的规矩不定有多大,儿媳想起来便头皮发麻。若是说错了话叫人笑话犹自可,给国公府惹上麻烦可就不好了。”
你看看这村妇就这么点出息,文氏强忍着心头的鄙视淡然笑道:“媳妇放心,听说大公主最是和善不过的一个人,她家婆婆的寿辰自来不会大办,邀请的人家不多,都是京里极体面的人家。这些人家的夫人太太们个个都是教养极好的,人家知道你初来乍到不会笑话你的。”
姚舜英如释重负地道:“那儿媳便放心了。嗯,依婆婆看,去大公主府我穿什么衣裳才好,还有头面之类的。您看,儿媳什么都不懂。还有既然是贺寿,咱们总该准备礼品吧。”
文氏不耐烦地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大公主人很随和,她邀请的不是宗室就是公侯之家,那些夫人太太知道你是从下乡下的,你穿得再丑人家都不会说你的。至于礼品自有我操心,你见过什么好东西?便是交给你你也办不好。”“婆婆说得是,那儿媳回房了。”“去吧去吧。”文氏挥苍蝇一般地放行。姚舜英走出晴岚院门,回头一看,焦氏在站在正房门口看着自己,嘴巴微撇。
文氏摆明是想让自己灰头土脑地出现在京都贵妇们的面前,姚舜英偏不能叫她如愿。原先在英娘姑姑那里买的几匹布料她早做了衣裳,只不过没穿罢了。她结合京都贵妇流行的式样再在细微处稍加改变,悄悄穿给王文靖看,王文靖说漂亮大气,穿出去保证叫人眼睛一亮。头面嘛,自己毕竟从乡下来,若是一味图多人家反倒说自己乍然富贵忘乎所以了。虽然文氏会准备礼品不过姚舜英还是打算自己悄悄送上两个抹额。
听说文氏居然主动说要带姚舜英去赴宴,王文靖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怀疑自家老娘会不会联合大长公主她们在宴席上作怪。姚舜英觉得不用担心,毕竟那是大公主婆母的寿宴,大长公主的手不可能伸得那么长。她们在人家府里设局害人,若是叫主人家知道了肯定心里不痛快,大长公主不可能去得罪自己深受皇上宠爱的侄女。文氏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因为大公主点名要自己带着乐仪一道前去她没办法阻止罢了。
大公主婆婆的寿辰说到便到,王家祖孙三人用罢早膳,精心梳妆打扮停当便坐上马车奔大公主府而去。虽然说不是大办,但毕竟是大公主婆婆的生日,姚舜英她们到达的时候,大公主府门口已经停了不少的车。婆媳三人被婆子们从侧门引入,姚舜英牵着乐仪跟在婆子身后往公主婆婆所居的春晖院走去。到达春晖院正堂的时候,堂中已然坐了不少的人正围着寿星说笑。
婆子大声禀告昌国公二夫人三奶奶并大姑娘到了,众人的目光一齐扫了过来。人家看的当然不是文氏那张老脸,众人关心的是美郎君王三郎的妻子王三奶奶。姚舜英只做不知,只管跟在文氏身后微微笑着先向寿星行礼祝贺。文氏呈上自己准备的寿礼,姚舜英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打消了眼下呈上抹额的念头,想来想去还是寻个机会悄悄给大公主的好。
“好了好了起来,好孩子过来,让老婆子好生看看你。”寿星谢老太君今年五十八岁,是个容长脸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的老太太,她笑眯眯地冲姚舜英招手。大公主拉着姚舜英的手送了过去,谢老太君笑道:“当初王探花年轻时候的模样不知道迷住了京里多少小娘子,京里都在传王三郎长相酷肖其父,老婆子得瞧瞧是什么样有福气的女子能独占王三郎这样的俏郎君。哎呀这孩子五官秀雅肤色又白皙,看着便让人喜欢,难怪将王三郎拢得死死地。”
谢老太君说完又指着乐仪笑道:“你们看爹娘生得好,这闺女也是个美人胚子。哎呀,文家妹子你好福气啊,你这孙女长大了这京都的小郎君又有得拼咯。”其他的夫人太太们也跟着打趣,文氏笑得有点僵硬,姚舜英低头做羞涩状。大长公主母女始终不说话,姚舜英强忍着不去看那一对母女的脸,她担心自己忍不住怒火泄露了情绪。
大公主解围道:“婆婆您别打趣王三奶奶了,人家不像咱们这些人脸皮厚,您怎么说都不打紧,她可是初来乍到脸皮嫩着呢。”谢老太君呵呵笑道:“果然是个有福气招人喜欢的,你看这头一回见面,大公主便护上了。行了行了,时辰还早戏班子想来还没准备好,你们年轻人下去自行玩去吧,咱们老家伙去暖阁打叶子牌,一个时辰后咱们再去园子里看戏去。”老寿星发话,大公主立马将年轻的姑娘媳妇们带到了春辉堂的东次间喝茶说话,让自己十岁的女儿带乐仪下去玩耍。
文氏常慧茹和大长公主这些四五十岁的人都被叫去暖阁打叶子牌,文氏做出不放心的样子让焦氏跟着姚舜英。既然大长公主母女都来了,没道理温晴郡主没来。到了东次间坐下,姚舜英一边喝茶一边暗暗观察,可是她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可能是温晴的女子。听大家说了一阵话之后她才得知温晴郡主因为前两日感染了风寒,所以今日根本没来。姚舜英心道:鬼知道这不要脸的女人是真的病了还是不想与自己照面。
姚舜英今日穿了件玉色底子起碎花的褙子荼白色暗纹湘裙,色彩搭配得宜。女人们总是对穿着最敏感,几乎是姚舜英一出现,大家便看出她穿的褙子有点不同。既显出窈窕身材又显得大方庄重。虽然侯三官职不高可他祖父是宰相,所以洪氏也得了请帖。洪氏到底忍不住拉着姚舜英问她的衣裳是哪里买的,其他的年轻媳妇小姐也围了过来。
姚舜英说自己是在霓裳居买的布匹,然后根据霓裳居成衣的式样做了些改动。大家本来以为姚舜英是在天衣阁买的最新式样,没想到是她自己做的,越发来了兴趣,纷纷打听怎么改。大公主也很感兴趣,姚舜英原本想单独送抹额,所以立马抓住这个机会说在身上比划不方便,自己需要好几件衣裳。大公主吩咐丫头去取,姚舜英笑着说最好由自己去选,这样大公主只好自己陪着她回房去取。
在大公主院子的暖阁里,姚舜英拿三件褙子做例子给大公主示范,怎么略微收腰,袖口怎么慢慢扩大,什么颜色的布料配什么斓边更好看。大公主听得头大,直说自己是个急性子,这么精细的东西怎么也学不会。姚舜英让她往后要置办衣衫便喊自己陪她去选布料顺便教她身边的丫头怎么裁剪。
说完衣裳姚舜英做出惶恐状取出自己做的两个抹额道:“实不相瞒,依着咱们乡下规矩,女子给长一辈的人贺寿得送上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才不算失礼。那日接到大公主邀请,妾心头真是受宠若惊。说老实话这还是妾来到京都头一回受到邀请。也没有人指点,妾诚惶诚恐地准备礼物。可是今日到了贵府见大家送的东西大多是市面上买的珍宝古玩头面之类的东西,妾心里拿不准恐拿出这东西惹人笑话,眼下没旁人才斗胆献上。”
大公主看着手中的两个抹额,一个带了一圈灰貂皮的正中嵌了一颗大大的黑珍珠,旁边围了一圈极小极匀称的黑珍珠,大小珍珠构成一朵蔷薇花图案。另一个则是手工刺绣的,鸭卵青的缎子上绣着如意纹图案,针线精致细密,正中镶了一颗金黄色大珍珠。那两颗大珍珠一看便价值不菲,一看这两个抹额便知道姚舜英是花了大心思的。
虽然断定这两个抹额婆婆看了肯定爱不释手,但东西太贵重大公主还是不想收下。转而想到之前文氏从未带儿媳妇出门应酬以及方才在正堂看姚舜英的淡漠的眼神,还有姚舜英此番避开王家下人以及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大公主又觉得不收下太过绝情。大不了自己往后多给姚氏撑撑腰,找机会敲打敲打文氏,也算没有白拿她的东西。
回到春辉堂东次间不久,戏园子来报说诸事准备停当,老寿星和各位夫人太太小姐们可以去看戏了。为着驸马母子喜欢听戏,大公主府专门修了个戏台。就在公主府后花园的荷花池那里劈出一块空地隔为戏园子。女客与男客中间用屏风隔开,姚舜英她们在公主府丫头婆子的招呼下依次落座。文氏被大长公主母女拉着说话,姚舜英则和洪氏坐在一起。
戏台上唱的是《麻姑献寿》,小旦咿咿呀呀挥着水袖一唱便是老半天,乐仪挨着姚舜英看了一会便不耐烦了,那边大公主家的小姐,十岁的珊姐儿也不爱看,拉着乐仪还有其他几个小姑娘一道走了。文氏不放心孙女,让焦氏跟着去照顾。姚舜英虽然也不爱看,但见四周的女人们一个个摇头晃脑看得来劲,少不得要装装样子。
正觉脖子仰得酸疼,焦氏走进来附在姚舜英耳朵边道:“三奶奶,大姑娘与南乡侯曾家的五姑娘打起来了。大姑娘手背被挠了道口子,南乡侯家的五姑娘被大姑娘踹了几脚正在那里哭得不可开交。大公主家的珊姐儿将她两个拉开了,可大姑娘还嚷着要去寻曾五姑娘的晦气,奴婢怎么也劝不住您去管管吧。”
乐仪轻易不会与人动手,焦氏莫非在诓骗自己?姚舜英正这么想着,抬头却见南乡侯家的世子夫人身边也有个丫头附在耳边在说什么,紧跟着便见人家脸色大变便急匆匆走了。这样看来焦氏说的应是真话,姚舜英赶紧起身去寻女儿。
刚一绕到荷花池边,两个大公主府的婆子便满脸歉意地对姚舜英道:“都是奴婢们照顾不周,王大姑娘和曾五姑娘言语不和居然打起来了。王大姑娘受了委屈半天也难消气,奴婢们怎么劝也劝不下来。毕竟是千金小姐,虽说年岁不大传扬出去到底不好听,当务之急是赶紧将此事压下去,是以咱们只好惊动王三奶奶了,请王三奶奶莫怪。”“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要找姓曾的算账!”
“不好意思,小女愚妄,给府上添麻烦了。小女在哪里,赶紧带我去吧。”姚舜英挥了挥手,让人家带路。这个乐仪真是气人,头一回跟着自己出门便闯祸,姚舜英心急如焚地跟在两个婆子身后去寻女儿。几个人左拐右拐过了两道月亮门,前头看到一间小屋子。姚舜英老远便听到乐仪的愤怒的大嚷着:“让我出去,我不再踢她几脚我就不信王!”
才七岁的妮子居然说出这么彪悍的话来,这可是在大公主府上,姚舜英真是恨去地宫可钻。赧然地看了看那两个婆子,却见人家木着一张脸仿佛没听到一般。再看焦氏还没跟上来,八成被甩在后头了。这妮子,反了天了,学了这么多天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妮子,反了天了,学了这么多天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那声音分明是从前头屋子里传出来的,姚舜英怒不可遏,飞奔过去推开屋门,冲了进去。可是她冲进去才发现里头根本没有女儿,反倒有一个青年男子坐在那里。姚舜英暗觉不妙,正要折身,却发现门被人从外头反扣上了。
姚舜英如坠冰窖,什么乐仪与人打架,分明是圈套。可恨自己再三警醒说要小心不要中了文氏和大长公主她们的圈套,可临了还是跌了进来。当务之急是赶紧跑出去,可门被反锁上了,肯定是出不去,怎么办。姚舜英看了看窗户,又看了看房中的凳子,想着能不能打断窗棂爬出去。
“美人儿急什么,喝杯茶再走。”那男子着靛青色直裰,头上戴着文士巾,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端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