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明明是个男人!”文氏由佯怒生生地转为惊诧,脸上肌肉诡异地扭曲着。“是啊,明明是男人!”焦氏赶紧帮腔。“明明是你遇这奸夫再次私会叫咱们撞破,你还想抵赖,好无耻的妇人!”大长公主尖声嚷着,拐杖捶在地上砰砰直响,一副气急败环义愤填膺的架势,不知道的还当是她的孙媳妇偷人了。姚舜英撇了撇嘴,这老虔婆居然一点风度都不讲了。两个婆子则早已退开,正站在月亮门那边望风。
姚舜英冲那个君涯使了个眼色,那君涯干笑道:“好了好了,大家别玩笑了。大长公主娘娘吩咐民女扮作男子吓唬王三奶奶好玩一事,王三奶奶其实事先便知晓了,人家连我的身份来历都清清楚楚。”“什么,姚氏一早知道?”文氏的声音尖利得仿佛变了个人。其他人却没做声,一时间现场安静无比。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一个字,仿佛江边被惊雷击懵了的鸭子一般呆头呆脑。
稍后大长公主拐杖一顿,厉声道:“何君涯,你胡说八道什么!老身何时吩咐过你,老身根本从未见过你!”老虔婆双眼喷火,一副恨不能吃人的模样,何君涯浑身战栗,无助地望向姚舜英。姚舜英噗嗤一笑:“大长公主还说没见过何君涯,大家都听到了吧。我原先根本没说过君涯姓何,可大长公主一开口便说出了她姓何。您若是还说自己之前从没见过她,傻子也不信吧。”
大长公主神色尴尬,稍后咬牙道:“好厉害的小妇人,倒是老身小瞧你了。不过一个乡野村妇,居然有本事在老身面前颠倒是非,明明是个男子红口白牙地硬要说成女子。”姚舜英脸色一沉,讥诮道:“行了,差不多够了!咱们不像何君涯一般需要上台唱戏,难不成还真把自己当成戏子一演便上了瘾收都收不住?”
大长公主狞然道:“谁跟你演戏!这分明是个男子!”姚舜英懒得跟她废话,直接出手一把揭下何君涯的假喉结在手上甩动,讥笑道:“要不要何姑娘当着咱们大家伙的面解下束胸布啊?”“这,这真是……”“姚氏,你……”几个女人张口结舌。姚舜英原本还想平淡地揭过此事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不过看大长公主这凶狠歹毒的模样她改变主意了,既然大家已经撕破了脸皮,四周又没有外人,自己何必给这个老女人留面子。
于是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人老了喜好还真是奇怪,居然喜欢让人陪着自己演捉奸的戏。不过咱们毕竟不是真正的戏子,真好这一口,还是赶紧回去点一出吧。今儿大公主府寿宴请的戏班子不错,演起来肯定比咱们这业余的好看。若是人家今日演不过来,大长公主自家的儿媳孙媳女儿外孙女也多,演个偷情捉奸的戏码还愁找不到人?至于演得好演不好,横竖关起门旁人也不知道不是?不过想起来肯定比我这个乡野村妇要强,人家毕竟是京城高门的贵妇人啊。”
大长公主面色灰白,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毕现。姚舜英还嫌不够,接着说道:“大长公主您虽然身份尊贵,不过您这爱好还是有点见不得光。何君涯是个女子咱们几个一早知道,奈何大公主还有其他各府的夫人小姐们不知道,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坏了大公主府的名声。”“你,你这个……”大长公主的脸色由灰白变为青黑,手指颤抖着指着姚舜英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身躯更是摇摇欲坠。焦氏赶紧奔过去死死撑住她。
姚舜英看了何君涯一眼:“不想被乱棍打死,在其他人来之前,何姑娘还是赶紧换为女装的好。”“啊,对,对,多谢夫人提点。”何君涯本身就是穿着女装被大长公主带进来的,只是到了那小屋才临时换上的男装。她听到姚舜英的话,赶紧翻出藏在角落的女装换上,头发也重新梳好。
姚舜英走到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文氏身边低声道:“婆婆,别怪我没提醒您。这可是大公主府,咱们几个出来那么久还不回去,您说主人家会不会派人来寻。万一叫让人看出端倪,大长公主自然不会有事,可是您呢?王家好不容易复了爵,大伯九死一生才等到今天,如果因为您让昌国公府名声受损,您说他老人家会怎么做?所以咱们当务之急是赶紧一道回去,若是旁人问起,您知道该怎么说吧。”
文氏脸色灰败,茫然地看着姚舜英。“走,赶紧扶二夫人回戏园子!”姚舜英瞪了周氏一眼,周氏打了个寒战,赶紧奔过来搀住文氏。姚舜英当先走出小屋,扬声对那边的婆子喊道:“大长公主走累了,还不赶紧过来扶着。大长公主年纪大了,若是有个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喊完狠命拽着文氏大步从原路返回,周氏没办法,只好扶住文氏另一只手紧紧跟上。
几个人刚转过两道月亮门,便见大公主带着两个丫头急匆匆走过来,老远便笑道:“哎呀,贵婆媳二人出来那么久,婆婆担心你们迷了路非得叫人来看看,我正要出来办事便索性自己来寻你们。”姚舜英用力一掐文氏的胳臂,文氏干笑道:“啊,是,……那个是……迷了,迷了路。”文氏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明明是个蠢货偏要学人家玩阴谋,不过受了这么点打击就撑不住了,姚舜英暗自鄙夷,嘴上却笑道:“哎呀,谁叫公主府的园子那么宽,九曲回廊的,妾又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妇,转了几下可不就迷路了。还是婆婆找到了我,不然我还真寻不到回来的路了。”大公主暗自惊诧,王家婆媳明明之前一副淡漠不融洽的模样,怎么这会子这么亲密了。不过人家也不点破,只管问道:“大姑姑也在你们后头出了戏园子至今未回,贵婆媳可有见着她?”
姚舜英道:“见着了,咱们本来邀请她老人家跟咱们一道回来,可她老人家说戏园子闹得慌,想在外头自在地透透气儿。”大公主抿嘴笑道:“大姑姑原本不爱看戏,嫌那个太吵。罢了,横竖她又不是外人,咱们不管她了,且回去看戏去。”
姚舜英照旧坐回自己的座位,洪氏嗔怪她去了那么久,说乐仪都来问过两趟了。姚舜英抬头一看,女儿果然坐在了自己的原先的位置上看戏。乐仪回头看到母亲,立马跑了过来。姚舜英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谢天谢地她及时识破了何君涯的女人身份,粉碎了那几个阴毒女人的阴谋,不然这么可爱的女儿还有情深意重的丈夫都会失去。乐仪乖乖地依在母亲怀里,手上拿着个陶人儿。
姚舜英悄声问女儿:“这谁给你的,怎么不跟珊姐儿她们玩了?”乐仪贴在母亲耳边道:“珊姐儿给的。娘我悄悄告诉你哦,咱们方才在假山那边玩的时候,曾家的五姐姐差点从假山上滚下来,是我及时拉住了她。她也真不中用,明明没跌到地上,不过滚了一下而已,偏就哭个没完。是珊姐儿带咱们去那边玩的,她这么哭不是要将事情闹大害得珊姐儿挨骂嘛。好在她娘来得及时,将这事儿瞒下了,大公主根本不知道。”
原来如此,难怪南乡侯夫人变脸急匆匆走出去。本来就是,自己的女儿哪有那么恶劣,可自己当时就是昏了头!事情完全过去了,姚舜英这时候回想起来却忍不住心头发麻。若是二嫂没有恰巧提到那女戏子的事,若是自己没发现那粉红色珍珠手串,那此刻的自己又处于什么境地呢?幸好老天爷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幸好幸好!那边南乡侯夫人望着姚舜英,冲她感激地笑着,姚舜英回以微笑。渡过劫波的姚舜英抬头望着四周,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看好戏吃罢饭,祖孙三人平安回府。文氏神情怔忪,姚舜英也懒得敷衍她,自顾自带着乐仪回到馨梅院。王文靖正在正房坐立不安,见妻女回来了立马迎上来,嘴里道:“你们再不来我便要去大公主府接你们去了。”
碍于乐仪在场还有跟着的丫头婆子,姚舜英只好道:“咱们也不算回来晚吧,你着什么急啊。”王文靖见妻子神色平静以为她在大公主府一切正常,不由心里一松。转头问女儿道:“乐仪,大公主府好玩吗?”乐仪大声点头:“好玩,她家那花园比咱们家的大多了。”王文靖拍了拍女儿的头笑道:“我儿别羡慕大公主家的园子。等咱们的新国公府修好,那园子比她家的还大。”乐仪双眼大睁:“真的啊,爹爹见过?”
“嗯,娘和爹爹一块去看过一次,确实很大。”姚舜英在一旁肯定。
“你们都去看过了却不带我去!”乐仪不高兴了,嘴巴嘟得老高。姚舜英暗自苦笑,那日带着丈夫去见过姑姑秦表哥还有二哥二嫂之后才去的新国公府工地,自然不能带着女儿去了。“好了,是爹爹不好,乐仪别生气了。等祖父回来咱们再去看好不好,祖父很快就要回来了。”王文靖见宝贝闺女生气了,赶紧道歉安慰。
“乐仪,你今日疯玩了一整日,先生没有留下作业吗?当心她明日考校你你过不了关又挨骂。你们几个,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去看着姑娘吧。”姚舜英想跟丈夫单独说话,便设法支开女儿。果然乐仪的脸垮了下来,乖乖带着丫头婆子走了。“你将门关上,然后进来我有话跟你说。”房中只有夫妻二人,姚舜英赶紧对丈夫低声道。
“太可恨,太无耻!”王文靖听完妻子的话,气得一拳头差点没打烂床沿,“联同外人陷害自己的儿媳妇,这样的母亲,不值得半分尊敬,我去跟她撕开了说,索性大闹一场!”“不要,她毕竟是你娘,你指责她她反扣个忤逆的帽子给你你怎么办!咱们只能忍,只能忍啊三哥!”姚舜英面对丈夫再回想当时的凶险局势,忍不住眼眶湿润。
“三哥你不知道,我当时砸不烂那窗户,又不知道那戏子是个女的。心里又怕又恨,恨你娘恨大长公主她们,恨自己太蠢怎么就中了她们的圈套。我当时真想一头撞死在那屋子里。”王文靖大惊失色,死死抱住妻子,颤声道:“傻瓜,再怎么样都别寻死。就算那真的是个男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是从乡下来的,没那么讲究。什么跟陌生男子共处一室的,我不在乎我相信你。若是她们拿这个逼我休掉你。我便不做这劳什子昌国公府三爷了,咱们一家子回启汶种田去!记着,往后无论怎样都别想着死,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兴头了。”
“三哥,多谢你一直待我这般好!”姚舜英深受感动,忍不住紧紧抱住丈夫。“英娘你这样说我真是羞愧死了。嫁给我你受了太多委屈,之前在田家湾没少怄气,如今到了京城更是过得胆战心惊。如果当初知道会有那么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挖空心思地求娶你。说穿了都是我没本事,护不住你!”王文靖将头埋在妻子颈边,痛苦地道。
“你说你今日若真的撞死在大公主府,我怎么向你祖父祖母三叔还有你二哥二嫂交代。”王文靖说到这里忍不住泪水横流浑身颤抖。看来丈夫是真的给吓坏了,姚舜英赶紧道:“三哥你别担心,我当时脑子里就是闪过那念头,哪里会真的去寻死。咱们的儿子还没出世,我哪舍得死。”“儿子,对了你还怀着孩子。”王文靖才想到这事,慌乱地去摸姚舜英的肚子,嘴里嚷道,“孩子没事吧,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英娘你有没有什么不适!”
姚舜英道:“放心我没事,当时就顾着害怕生气了,倒是后来重新坐下看戏的时候才觉得手脚发软,然后感觉后背湿了,肚子倒没什么异样。”王文靖急道:“等你觉得异样便迟了,咱们还是请郎中给瞧瞧。”姚舜英道:“你傻了,请郎中来府里瞧病那我怀了身子的事情不就瞒不住了。你娘都能想出那样的主意来害我,她若是得知我怀了孩子,让丫头婆子们在饮食里做手脚那可是容易之极。这府里上上下下除了秦二父子,有哪一个是信得过的?”
王文靖咬牙切齿:“这起子踩低捧高的狗奴才,等着,总有一日爷将她们通通卖到北边苦寒之地去!”到底还是不放心,王文靖非要拉着姚舜英去外头找郎中。姚舜英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真没事。公公后日才回来,这最后两日咱们一定不可马虎。我今日气不过那样讥损大长公主,她肯定要出气,咱们得防着她又玩新把戏。”
王文靖沉声道:“这回就是天王老子来叫你,你都别去。我明日让秦家小子去简先生那里告假,这两日咱们寸步不离。”姚舜英叹了口气:“你娘真要拿出长辈的派头,咱们还真拗不过。”王文靖道:“她也配当娘,她不心疼咱们咱们也不必敬着她。你别怕,撕破脸皮顶撞她的事情全由我来做,你只管躲在我背后。”
次日两口子照旧去给文氏请安,文氏原本担心姚舜英将大公主府发生的事情告诉王文靖,儿子会来质问自己。可是母子见面王文靖什么也没说,还是跟之前一样向自己问安,只是神色有点冷淡。文氏吃不准儿子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原本想就儿子请假不去简先生处说两句也不敢张嘴了。
儿子不敢说,儿媳跟前还是可以逞一逞威风的。一想到昨日之事她就觉得愤怒,胳臂被姚舜英掐过的地方青紫一片,这个恶婆娘分明对自己怀恨在心,自己可是她的婆婆,她居然下得了手。祖孙四人用完早膳,文氏道:“姚氏你留下,我想做身儿新衣裳,你给我裁剪吧。我看你昨日去大公主府穿得那件褙子就很不错。”
王文靖皱眉道:“儿子特地向简先生告假就是想将上次写的几篇文章好生改改,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英娘妹妹自来思路异于常人,儿子原本打算让英娘帮我看看改动改动的。娘要做衣裳,府里那么多丫头婆子何必非要英娘来裁剪。”文氏道:“可是她们都没有姚氏那样的手艺啊。”
王文靖似笑非笑:“英娘不是大家口中的乡野村妇嘛,何时变得那么厉害了?娘又不是那十四五岁急着选女婿的小娘子,要做衣裳也不急在这两日,儿子的学业才是大事吧。”文氏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王文靖也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过来,那眼神里说不出隐藏着什么情绪,文氏心头情不自禁地一阵阵发寒,然后眼睁睁看着姚舜英被儿子带走了。
姚舜英还真没猜错,中午之分焦氏来馨梅院说张氏不幸跌了一跤,肚里将满三个月的孩子流产了。张氏很伤心,几顿不吃饭了,海哥儿担心他娘也跟着不吃饭。田青岩无计可施,只好让海哥儿来想请姚舜英去开解开解张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