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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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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半夜,准确地说是今天早上凌晨三点,我把所有住在总督山庄的人,包括在两姐妹酒店过夜的马克先生和杨媚小姐,都集中在总督山庄的主建筑内,我告诉大家,24小时内谁也不准离开这座建筑,连环杀手的下一个目标就在这几个人当中,我在24小时内肯定会解开这个案子的谜团,因为七巧板上所有的板块都已经找到,我需要时间思考,把它们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当然,以上都是托词,实际上我知道珍妮特的杀手就在这些人当中,还推测出他是谁。于是,我用打草惊蛇的办法,凌晨三点把大家都召集到庄园的主建筑里,让他自己走出来,证明他就是那个杀手。他自己走出来了,还自己走进这个房间,他就是窦二先生。”



    “他不会是凶手,二弟是从不进城的。”道尔顿急忙说。



    “他们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总督山庄,都来到这个房间,我为什么不能呢?”窦二突然笑着说。



    “他们是乔老爷接到这儿的。你不一样,你是偷偷沿着我给你留下的路线来的。你等到下午三点钟,先在楼上楼下转了一会儿,发现只有厨房通往地下酒窖的门前没有警察,其他通道都有人站岗,于是你进了酒窖,其实我是故意留下那个通道给你的。你通过酒窖到了车库,因为前院到处是警察,你悄悄穿过后院的草地溜出后门。后门的公路边上,通常会停放着几辆游客留下的汽车,今天也有几辆车停在那儿,为了保证不论你偷哪辆车,都有追踪器跟着你,那儿所有的车都是警察的,每辆车都在司机座前的遮阳板后给你留了车钥匙。



    “你撬开离你最近的一辆车,顺利驾车逃走。乔老爷在你家客厅的监视器上看着你离开以后,就把总督山庄所有的人接到环球号邮轮上来,在隔壁1505房间等着。跟踪你的警察看着你把车停在半岛酒店停车场,在那儿买了衣服和手提箱,在洗手间里换了衣服,把旧衣服弃置在垃圾箱里,然后去理短长发,刮掉连鬓胡子,面貌焕然一新。你在检票大厅等到最后一分钟,才上了船,兴冲冲走进这个房间。”



    李桥说到这儿,停下来,眼睛直视窦二,微笑着。



    “这能说明什么,你说我们是连环杀手的追杀目标,我采取任何非正常的手段逃离那个是非之地,应该会被原谅的。何况我使用合法的护照、合法的船票上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窦二镇定地说。



    “你还真够冷静。这个总统套间一个月前就以都尔和玛丽安的名义预订了,今天住进这个房间的玛丽安实际是珍妮特,你能解释你和珍妮特的关系吗?”李桥眼望着窦二,又停顿了一会儿,窦二迅速扫了道尔顿一眼,没有说话。



    “你不能?或许不愿意,那只有我来解释了。最早道尔顿先生给我介绍窦二先生时,说他是来自顺德乡下的远房亲戚。如果没有发生绑架案,窦二可能一直被当作远房亲戚而不被注意,或者远走他乡,从此销声匿迹。可是这个家庭有人被绑架了,由此而牵涉出谋杀案,每个人都会像篦头发一样,被过滤一遍,这在现代社会简直太容易了。



    “最早引起我注意的是窦二先生的英语。香港长时间作为英国的殖民地,市民讲英语并不稀奇,但从顺德乡下来的窦二先生和我说话,偶然蹦出来的英语竟然是标准的牛津口音。还有他在庄园里的地位和他的嗜好:骑马、玩古董车、喝红酒样样精通,品味高雅。反倒是他的老板道尔顿先生对这些都兴趣缺缺,好像这好马、美酒和古董车都是窦二先生的,这个超级花匠是谁呢?



    “查查香港的旧报纸就会知道,十年前深圳一家投资公司的老板叫窦尔品,他从公司账户挪走客户的近百亿巨款后潜逃海外,窦尔品是牛津大学经济系的高才生,是道尔顿先生同父异母的弟弟。我推测窦二先生就是窦尔品,他用顺德乡下堂兄窦二的名字来到香港,装成花匠,躲避警察的追捕。”



    “先生,你真会说故事,如果我是窦尔品,为什么我不用窦二的名字飞往海外,享受我的百亿巨款,我还冒险待在这儿,当个窝囊的花匠?”窦二说。



    “我猜测你本来准备走的,但这时你遇到一个人,就一直待下来,这是你的命。”李桥说。



    “遇到了谁?”道尔顿突然问道。



    “遇到了珍妮特。那一年道尔顿先生一定为窦二先生准备好了在国外生活的一切,但窦二先生突然决定不走了,他留起胡子,住了下来,因为那一年珍妮特嫁到总督山庄来了。



    “西方心理学有一个名词叫obsessionality,译成中文大约就是迷恋性。窦二就是具有强烈迷恋性的人。诸位,不要做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我是有证据的。窦二第一次见着珍妮特,就被珍妮特的相貌、身材甚至嗓音迷住了,他再也离不开珍妮特了,就是把他送到万里之外,他也会千方百计回到总督山庄,可惜珍妮特嫁给了他的哥哥。昨天晚上我把大家集中在总督山庄的主建筑后并没有立刻离开,我悄悄去了窦二先生在车库边的房间。你们猜我在窦二先生房间里找到什么?”



    “杂种。”窦二嘴里发出怒骂声,突然冲向李桥,但再次被乔老爷摁在椅子上。



    “对不起,窦二先生,虽然这是你的隐私,但牵涉到命案,我不得不拿来分析。诸位,在一个箱子里,我找到许多珍妮特的照片,我相信有些是后来珍妮特送给他的,但有些肯定是早先窦二偷偷拍的,因为角度非常糟糕,有的只拍到部分身体。箱子里还收集了一些女人的丝袜、内衣裤、头发之类的东西,大概都是窦二先生早期偷珍妮特的。我说这些是要说明窦二先生对珍妮特有多么迷恋。



    “我喜欢和人聊天,尤其喜欢在调查案子时和人聊天,即使在那些与案件无关的话题中,也可以反映出人们无意识间透露出的心理活动。大家应该注意到,我强调这些搜集品是早期窦二先生所为,因为后来他们的关系有了质的变化,这也是在和窦二先生的聊天中,我从窦二先生无意识间说的片言只语,分析出他和珍妮特的关系不寻常。



    “那天窦二先生领我参观道尔顿的酒窖,我们一起品尝了一瓶1982年的Lafite。窦二先生告诉我,珍妮特对红酒非常喜欢,有时他和珍妮特夜晚在酒窖里相遇,会一起喝一瓶好酒。当我问窦二和珍妮特谈些什么,窦二先生回答说:‘我们还真是像你说的那样,经常是面对面站着不怎么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完一瓶,有时候是两瓶,然后分开,各干各的事。就像我不喜欢别人问我的过去,我也从不问珍妮特的过去,我不感兴趣。’



    “诸位,请撇开这个案子,换个角度想一想,假定他不是窦二先生,只是一个中年男子,经常在深夜下到离地面十米深的酒窖,与一个美貌女子相见,我们姑且把这叫作相见。他和这女子相视而立,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长时间喝很多酒,好几瓶酒。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这样的场景,你会问什么问题?我会首先问:他们是什么关系?我会认为他们的关系超出一般的男女关系,这男子对那女子非常迷恋。有强烈迷恋性的人,如果他有犯罪倾向,他会多次反复犯罪,因为他迷恋这种行为。窦二先生疯狂地迷恋珍妮特女士,珍妮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的,会反复做,因为他也迷恋这种行为,他正是珍妮特实施整个计划的杀手。”



    “全是你的猜测,法庭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判我的罪。”窦二说。



    “不对,有很多理由警察可以把你抓起来,比如你刚刚偷了警察放在路边的汽车。你和珍妮特一起逃走,是制造假绑架案的疑犯。还有,警方一定很容易证明你就是十多年前潜逃的窦尔品先生。光凭这几条,警察立刻就可以把你先抓起来。”



    “这不能证明我就是你说的那个连环杀手,除了这一次,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总督山庄。”



    “别着急,先生。凡走过的地方必定会留下痕迹,在连环谋杀案的每一个现场,你都留下许多物理痕迹:比如在尖沙咀钟楼上,警方收集到微量泥土,经过对比,这是从你鞋底上落下的总督山庄花园里的泥土;还有,在艾丽丝的尸体上找到几根道尔顿家枣红马的马毛,这正好与你扔到半岛酒店垃圾箱衣服上找到的毛发作对比,相信它们有许多共同之处;另外,你说在那期间你没有开车离开过总督山庄,而且有大门口的监视器录下完整的记录可以做证。其实你每次作案,都不是开汽车离开总督山庄的,你知道罗南平常住在酒店,他村屋的车库里总有一部车停在那儿,你每次都是从马厩后边的小门出去,先骑马到大景村罗南的村屋,然后开罗南的车作案。马毛,还是马毛,虽然你擦干净车上所有的指纹,但你衣服上沾的马毛还是有一些落在罗南的汽车座位上,罗南车库前的新鲜马粪也暴露你的行踪,这些都将成为呈堂证据。



    “还有,立法会、皇后像广场一带,天星码头渡轮上都装有监视器,在监视器的录像中,都找到你穿着黄色雨衣的身影,我是说芬妮遇害那天。”



    “还真能瞎编,罗南呢,难道也是我杀了他?全香港的警察都找不到他的藏身之处,我怎能找到他?”



    “很简单。罗南早就在兰桂坊悄悄买了一套房子,供他在兰桂坊夜游后住宿,也算狡兔三窟中的一窟吧。我刚才说这个案子是经过长时间精心策划的,包括这个房子。罗南虽然是秘密买了房子,但他和珍妮特是情人关系,珍妮特肯定知道他的这个房子,说不定还是珍妮特劝他买的,两个人可能经常在这儿幽会呢。重要的是如何让罗南离开酒店,住进兰桂坊的房子里才好行事。



    “绑架案发生后,珍妮特藏身在玛丽安的房间,有很多机会进入罗南的房间,她趁罗南外出,在他的抽屉里放下两张纸条,上面有十七年前绑架案纸条上相同的内容,罗南一看就明白这是来自哪儿的警告。温泽尔死后,罗南如惊弓之鸟,立刻从酒店逃走,按照你们的剧本,秘密住进兰桂坊的房子。



    “昨天,你预先躲在桂花苑走廊的暗处等着,准备跟着罗南进入房间,然后杀死他,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罗南出了电梯后,电梯里又走出一个女人,这是你预料之外的。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是白兰小姐,虽然白兰小姐走向电梯的右手,但你不能在走廊里有人的情况下动手。你准备等一会儿,等这个女人进了门回了家,再用从珍妮特那儿得到的钥匙进罗南的房间,可是白兰又折回来走到罗南的门口,你不知道她和罗南是什么关系,但你不能让她进入罗南的房间,那样你就会处于同时对付两个人的局面。你立即从后面把白兰打昏,把她拖进防火楼梯的走廊。你用钥匙开门,蹑手蹑脚潜入罗南的客厅,罗南进门后就去淋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你静静地等在浴室门外。四下观察,客厅各处放着许多澳洲土著工艺品,你摘下墙上挂的一根彩色木棒,这种一头粗一头细,镶嵌着贝壳的木棒,是澳洲土著用来狩猎的。罗南走出浴室,你挥棒在他头上狠狠一击,他立刻光着身子倒在地板上。”



    “继续,还有什么,好像你在现场一样。”窦二不屑地撇撇嘴。“你把木棒挂回原处,扛起光着身子的罗南,从防火楼梯上了天台,用细铁链在罗南脖子上绕了几圈,然后把罗南挂在天台上的起重机挂钩上。”李桥拖慢声调,一字一句细数窦二的罪行。“全都是你的想象,证据呢,你这该死的侦探,如果拿不出证据,看我怎么对付你。”窦二恶狠狠地说。



    “嗜好,都是嗜好害了你。一个罪犯如果有太多嗜好,一定会在现场留下许多痕迹,不管你是戴手套作案还是蒙面作案。马毛,又是马毛。当你把湿漉漉光着身子的罗南扛上天台,许多粘在你衣服上的马毛又转移到罗南的皮肤上了。



    “另外,警方已经在罗南的汽车上装了追踪器,这辆车从大景村开到兰桂坊,谋杀完成后,这辆车又回到大景村,查清楚开这辆车的人不是很容易吗?”“二弟,我说过多少次你不听,这就是你迷恋珍妮特的后果,你真的帮她杀死了那几个外国人?”道尔顿问道。“我不能再说什么,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这该死的侦探拿去做呈堂供状,快去给我找最好的律师。”窦二说。李桥站起来,两手伸出来展开,好像说:这就是全部故事。



    2



    “说完了?”本格森也站起来,好像很不理解。



    “还有什么不明白?接下来的工作是警察、检察官和法院的事了,再多说,乔老爷就要说我干涉司法了。”李桥笑着说道。



    “你说过要帮助我,我才为你做了一整天无聊的盯梢工作,现在你应该



    兑现承诺了。”本格森说。



    “你盯了一天梢,看见什么了?”李桥笑着问道。



    “先前,我看见两姐妹酒店的住客们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后来我接到你的电话,赶到尖沙咀海运大厦客运大厅,躲在一根柱子后,从头到尾,看着每一个旅客都上了船,然后我也上了船。”本格森傻乎乎地说。



    “你是一日游的旅客,专程从大陆来看环球号启航的?除了游客和邮轮什么也没有看见?”李桥调侃道。



    “你都知道了,我看见玛丽安小姐上了船后,立刻用电话通知你了。”本格森颇为委屈。



    “除了看到一艘让你心向往之的邮轮外,你还看到什么,让你印象深刻,你还观察到什么,让你觉得不寻常,非常奇怪?”李桥引导道。



    “想起来了,我看见公主和柳基德教授也排队上船,凭着我多年经验注意到,他们没有在一起排队,而是中间隔了好几个人,每人都在腋下夹着一个大相框。”本格森颇为得意地说。



    “这就对了。我推测你追踪的鸿真法师实际上是故意吸引你的注意力,协助这二位的,我猜测他们的宽边雕花相框是用海洛因制作的。你去和香港警察局扫毒组联络吧,他们正在搜查公主和教授在船上的房间呢。这回你真的发达了。”李桥笑着说。



    “我是公主,你们无权搜查我的房间。”一向羞涩寡言的阿黛尔公主突然站起来抗议道。



    “别装了,你要是阿拉伯公主,我就是蒙古王爷。你们真不该在通菜街的画店外打我一砖头,引起香港警察的注意。也不该在尖沙咀文化中心广场的画摊上,买了温泽尔的画拿去装框,引起我的注意。那两幅装了框的画挂在旺角那家画店墙上,谁去了都不卖,是专门留给你们的,你们是国际贩毒集团的外勤人员,我推测你们正在试验打通一条运毒的新路线。还有一件事令人怀疑,我在那家画店买画时,一开始画店的老板娘误以为我是在酒店参加国际水稻研讨会的人,问我是不是来开会的,这引起我对这个水稻研讨会的注意。我进行了调查,香港和水稻有关的机构,居然都不知道这个会议。这个会议租了顶楼餐厅开会,只开了上午半天就结束了,连艾丽丝都注意到这是个奇怪的会,一个门口有保镖站岗的水稻会议。我查了酒店顶楼走廊的监视器录像,公主和教授也在那个上午进了顶楼餐厅,酒吧是在下午5时才营业的。警方根据那天录像核对进入酒吧的人,发现最少有三个人是著名的毒枭,你们大概是开国际毒品交易会吧。”



    李桥朝乔老爷挥挥手,一队便衣警察立刻推门而入。“先生们,请退出我的房间,我们乘的是意大利邮轮,这儿是公海,香港警察无权在船上执法。”珍妮特也绷着脸朝大家挥挥手。



    “很不幸,你最好请道尔顿先生准备律师了,谁让你正好和公主上了同一条船,船长不愿意带着几公斤海洛因航行,船正在返航,已经进入中国海域了。”李桥客气地说。



    “咱们做了那么久朋友,说了多少心里话,你一到香港,就把我送上法庭,真忍心。”珍妮特慢慢站起来,立刻换了一副柔和的面孔,不无幽怨,柔声说道。



    “对不起,我来香港参与破案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但结果却不是你希望的。真希望我没有来香港,也许就会一直和你,那个名叫娥的女孩通电邮,隔着虚无的太空深夜长谈。唉,有时候,朋友之间距离越远,反倒越亲近。在网络的虚无世界里交往,掩盖了算计、利益和丑陋,即使用假的面孔出现,也不会有利益冲突。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同情你的处境,真心希望回到我们交往的起点,那时候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有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这就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