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下,一抹娇小的身影背靠着冰凉的石壁,崖顶斑驳的树影投射到她的身上,让人几乎看不清楚她的样子和表情,但是脚边的一大坛酒却显示着她郁结不畅的心情,淡淡的酒香让人迷醉,却解不开女子紧皱的眉头。
她和晴都知道,苏沐风这样有严重精神疾病的人,应该给予他治疗,帮助他,而不是要了他的命。但是别说是在这个时代,就是在她们所在的法制社会,那些死者的家属,普通的民众,都不能接受杀人不偿命的结果。
身为警察,看到苏沐风被判死刑,她很难受,却也深知自己救不了他,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法制,它不会因为她而改变,价值观与是非观的冲突或许就是她今晚心头发堵的原因吧。
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她要回去,这个念头从来没有这么明显过,顾云决定,明天就找夙凌问黄金八卦盘的事情。她抓起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一股熟悉的窥视感再次袭来。
“谁!”又是这种感觉,与她上次在这片树林里练兵的时候感受到的一样!上一次她差点抓到他,这一次顾云没有兴趣狩猎,淡淡地说道:“出来吧。”
她以为那人最终也不会出来,没想到,她话音才落,一道颀长的身影踏着清辉缓步行来,墨黑的劲装让他几乎融入夜色,那抹银光却又如此耀眼,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人是谁。
“是你?”顾云微微眯眼。此时敖天已经走到她面前站定,看清那张冷峻苍白的脸,顾云笑道,“想不到我们早就交过手。”原来一直偷窥她的,竟是敖天。
顾云收回视线,再次举起手中的酒坛子,昂头咕咕地又灌了两口酒,才又低声说道:“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坐下来陪我喝酒,第二个是离我远点,我今晚没兴趣被人当猴看。”
沙哑的声音有着一贯的清冷锐利,却也不难听出其中的烦躁。夜色下,她随意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高高束起的发丝在夜风的吹拂下不时地扬起,手中大大的酒坛子与她娇小的身体极不成比例,显得别样的潇洒,只是,眉间那抹躁动与恼意,同样不加掩饰。敖天波澜不惊的脸上划过一抹疑惑,是什么让她这样冷静坚定的人也烦躁不安起来?
在顾云身边席地而坐,敖天回想着今日单御岚宣布皇上对失心案的裁决时,她和青枫脸上的表情,敖天似乎有些明白她在恼什么了,只是对像苏沐风这样凶残的杀人凶手的判决,为什么看起来嫉恶如仇的她,会是这般沉重,心中实在不解,于是问道:“你觉得苏沐风不该死?”
顾云握着酒壶的手一顿,她已经变得这么明显了吗?她自嘲地笑了笑,淡淡回道:“是不该。”
她果然是这么想的。这个女人有了目标,便是不要命也会去完成的,她会不会……敖天脸色凝重地看着她。顾云失笑,“你这么严肃的表情,不是以为我要去劫狱吧?”
顾云随口一说,敖天冷眉轻挑,显然他刚才有过这样的想法。顾云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她看起来是这样莽撞的人么?将手中的酒坛缓缓放下,顾云叹道:“每个时代每个国家都应该有法制,即使它落后,不符合所有人的意愿,甚至是不公平的,但它却是一个相对固定的准则。有法可依比各地官员都按照自己认为的是非曲直来断案要公平得多,所以我尊重法制。就算我觉得穹岳的法制有问题,苏沐风不该死,我也只会选择为修改法制做努力,而不是单纯地劫一个人出来。劫狱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还很蠢!”
敖天眼神儿复杂地盯着面前自然随意,却是开口就要逆转法制的女人,她可知一国律例,就算是皇上,也不能说改就改!即使这话听起来可笑与不切实际,但是由她嘴中说出,却让人嘲笑不起来。轻吟的声音并不高,表情也如常的冷静,那种张狂与傲气,似乎充满着她的整个身体,让人不能忽视。久久,敖天冰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回道:“你很狂傲。”
狂傲?顾云想了想,终是失声笑出来,把手中的酒坛子随手递给他,道:“我想,这应该是夸奖吧,谢谢你没有说我自以为是,不自量力。”
顾云大方的自嘲让敖天冰冷的嘴角也染上了几缕笑容,只可惜淡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接过酒坛,敖天有片刻的失神,这是她刚才就口喝的酒,他再喝,好吗?他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坦荡,笑得洒脱。人家都如此坦荡,他还矫情什么?抓起酒坛,敖天也大大地灌了一口酒,立刻,一股辛辣炽烈的热流,由口中直烧入胃。好烈的酒!她刚才还那样猛灌,颇轻的手感显示着里边的酒所剩无几,这个女人,有时候还真是豪爽到能让男人们汗颜。
再灌一大口酒,那种火辣辣烧心的感觉似乎不赖,敖天不甚在意地回道:“其实,你若真想劫狱,也未尝不可。”苏沐风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这么死了,确实可惜。
这回换顾云汗颜,这人说话才真是狂傲,劫狱未尝不可?且不说她一向尊重法制与司法程序,就算她真想劫狱,那守卫重重的刑部大牢,也不是菜市场,可以说进就进的。再说,人劫出来之后呢?让苏沐风和自己带着一身罪名浪迹天涯?
月光下,他清冷孤傲。回视敖天冷漠的侧脸,顾云忽然有些好奇,“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去做赏金猎人?”
敖天似乎对这个话题还有些兴趣,寡言少语的他难得回道:“为什么不?”
背贴着冷冷的石壁,顾云斜睨着他,笑道:“我没在你身上看到太多的正义感。”他身边的女子就不一样了,虽然也冷,但是她能感受到夜魅的正直与善良,而敖天,说实话,在他身上一点也感受不到。
顾云继续笑道:“也没嗅到什么铜臭味。”
说完两人同时想到见钱眼开的乾荆,对看一眼,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顾云手撑着酒劲儿上窜已经有些微醺的脑袋,想了想,笑道:“我猜……你做赏金猎人,是因为有挑战性?”以缉拿凶犯为职业,不是因为正义感,也不是为了钱,她能想到的,也就只能是男人征服的欲望,但是显然,顾云没在敖天脸上看见认同,他脸上反而是淡淡的不屑一顾。
不是因为有挑战性?又想了一会儿,顾云还是没想到。归咎于酒精麻痹了她的大脑,顾云开玩笑地回道:“那就是打发无聊时间?”
敖天黑眸微扬,一副想不到真有人猜中的表情。顾云瞬间有些蒙,“我猜对了?”
敖天不语,不过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顾云拍拍额头,大笑了起来,为了打发时间而去做赏金猎人,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是敖天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刚才大笑了一场,一晚上郁结不畅快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抬头看看月亮已经渐渐偏西,躲到岩壁后边去了,看不见朗月,只能看到缕缕清辉,顾云轻叹道:“今晚月色还不错,只可惜在这里看没意思。”
顾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谁知敖天冷眸中划过一抹异彩,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我有个观月的好地方。”说完,敖天起身,朝着密林的相反方向走去,顾云微微一笑,也没多想,跟着那抹墨黑的身影而去。石壁前,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酒罐子。
高大的百年梧桐,枝叶繁盛,即使是树顶的枝干,依旧粗壮得可以随随便便坐一个人上去。顾云抬头,便可看见黑幕般的天空中一弯月芽儿绽放清华,无数或明或暗的繁星,近得几乎伸手就能将它采撷而来,入目之处,尽是月华星光。她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致了,多久没这样的心情好好赏月了?她都快忘记了。顾云笑道:“果然是一个赏月的好去处。”
看了好久,顾云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不成想才低头,却发现脚下山林在月华的笼罩下,随着清风摇曳的美景也同样让人陶醉,鼻尖传来淡淡的梧桐清香,顾云此刻竟是比刚才更加眩晕了。想要换个姿势看看下面的风景,挪动了一下身子,树干轻晃起来,顾云赶紧抓住旁边的树枝,坐在她身边、另一根枝干上的敖天也立刻抓紧她的手臂。树干终于不再晃动,顾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谢谢。”看来她真的有些醉了,身体都快不听使唤了。
敖天没说什么,默默地收回手,顾云看到他手上包着一条黑色的布巾,忽然想到他帮她挡的那一剑,于是关心地问道:“你的手伤怎么样了?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或许他很少受到别人的感谢,又或许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感受,总之,他冰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低低地回了一声“没事”,便潇洒地往后一躺,手枕在脑后,漠然地看着天际。
这人的性格好怪!顾云翻了个白眼,“你一向都是这么冷漠的吗?”
回答她的是依旧凝固的冷脸。“好吧,当我没问。”顾云耸耸肩,自讨没趣!敖天那个姿势实在很适合看星星,她坐着好像有些晕,那她也躺着好了!
扶着树干旁边的枝叶,顾云缓缓躺下,繁星入目,淡淡的草木芬芳随着清风一同把她环绕,耳边还能听到低低的虫鸣,一切都那么宁静。顾云缓缓闭上了眼睛,暗叹,为什么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她就没见过一个正常友好的人?夙凌的桀骜,慕易的妖孽,绿衣女子的神秘,敖天的冷傲,就连楼夕颜,其实也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她果然还是比较适合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她……真想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