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曾氏家庙之中济济一堂，为曾秀儿进行及笄之礼。



    古代中国，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及笄。不过这里大多指的是虚岁，其实际年龄要小一些。古代冠礼和笄礼的举行，即标志者少男少女们长大成人，也表示着他们即将开始履行一个成人的义务。



    比如嫁娶……



    周成知道及笄以及冠礼之名，却从来亲眼没有见过。在后世那个物欲横流，崇洋媚外的时代里。由于历史更迭，再加上打着破旧立新旗帜的西学东渐，许许多多的汉族传统被当成的封建糟粕跟落后象征，从而一扫而光，到后来更是出于这样那样的理由，汉族传承基本上除了身份上的标签，差不多已经名存实亡了。



    秀儿父母双亡，唯有一个年迈的爷爷还在。所以及笄之礼转而由族内未出五服的女性长辈主持。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伴着及笄礼上，秀儿对着老爷子三叩拜谢，老爷子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没人知道当年老爷子在秀儿父母双亡之后，毅然担负起抚养孙女责任的时候，是怎么样一个心情？也没人知道一个本该含饴弄孙的老人面对着宗族的驱逐，还要独自养大一个孙女是多么艰辛的旅程。



    老爷子老了，可面对着年幼的孙女，他是一刻也不敢松懈。多少个日日夜夜里，老爷子辗转反侧，夙夜忧叹的就是自己孙女的未来。



    老头子怕死，怕自己死了之后，孤苦无依的秀儿不能好好活下去。满心所想的是自己若是没能抚养孙女长大就先不一步死去的话，到了幽冥地府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跟儿媳交代。



    现在好了，秀儿终于长大成人了，虽然还是没能看到她嫁人生子，但至少自己已经可以放下心来了。



    秀儿后面的人生路注定要自己走了。老爷子已经无法再陪伴下去了。老爷子可以肯定是，有了周成，哪怕自己走了，秀儿也不会没有依靠。



    千斤之担，一日放下。老头子轻松之余，也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死”。



    既然自己孙女的任务已经完成，拖了这么久之后，自己也该歇一歇了。



    人有生老病死，老头子自知大限就眼前了。如今心中在无牵挂，自然也就已经看开了。如今秀儿成年，老头子对死亡便少了一份恐惧，多了几分豁达。



    这一点，其实连周成都做不到。



    随后的几天，老爷子很开心，开心到甚至还有精力去看看为自己紧急打造的寿材（棺材），从帮忙选材，到开工，然后日夜不停的督造，再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上油，上漆。精心得都快把自己孙女给忘了。



    秀儿这几天眼睛却一直都是红的，还有点手足无措。哪怕装出了一副笑脸，可内心的惶恐不安却怎么也瞒不了人。



    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爷子其实五十都不到，可看起来跟七八十岁没什么两样。多年来的艰难生活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能一直活到现在，其实都是有着一股气在支撑着他活下去而已。



    毕竟在这之前，他是秀儿唯一的依靠，若是连他都走了，秀儿又如何能活下去？如今心愿已了，秀儿也到了自己该放手的时候了，这一股气泄下去，就再也起不来。老爷子现在看着好好的，也不过回光返照而已。



    秀儿笄礼之后第五天，周成让秀儿准备了一顿格外的丰盛的晚饭。老爷子看着满桌子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酒菜，貌似明白了什么，当即长舒了一口气，笑呵呵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人生大事，莫过生死。老头子醉了，周成也醉了，唯有秀儿还在那里嚎啕大哭。



    老头子第一次没有去安慰哭泣之中的秀儿，反而好似送了一口气般，带着醉意回去睡觉了。



    该交代的早就已经交代完了，唯有秀儿还在红着眼睛一直守在了老爷子的身边。



    可该来的总会来，还不到三更时分，周成便已至入酒醉中醒来，随即一声长叹，站在了大门外默默送别这位可敬的老人。



    有生斯有死，人生复何憾！



    老爷子，黄泉路遥，一路走好！



    这是周成第一次直面一个熟悉的老人坦然离去。也第一次旁观人间的生死。周成默默地看着老爷子随着鬼差离开，直到那缕背影消失在夜晚的蒙蒙雾气之中。



    天上残月如勾，地上万籁俱静。周成好似傻了一般，就那么站在了小道门的门口里看着远去的山道默默发呆。知道秀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声传进了耳朵，才回转了过来，默默地向着老爷子的房间走去。



    老爷子走的很安静，是在酒醉的梦中悄悄离去的。以至于一直守在床边的秀儿都没有发现自己爷爷的离开，直到好半天没听到老爷子的呼吸声之后，秀儿才反应了过来。



    一点灯火如豆，却照亮了整个房间。老爷子安详的躺在床上，脸上犹带笑容。



    周成这下算是真的肯定老头子已经看破生死了。人生有此一悟，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周成对着老人再次稽首，而原本还沉甸甸的心里徒然轻松了很多很多。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而周成袖手旁观之余，心中何曾不经历一番煎熬？



    哪怕明白老头子是命中有定的大限已至。自己若是插手，妄干了老爷子生死，不但救不了老爷子，还会带来无穷的麻烦，也一样会心中不忍。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从自然中来，终将回归到自然中去。



    王氏的福地就在青阳山的脚下。前有小溪，后有青山，也算一处长眠不错的所在。老爷子也总算了却了生前的遗愿，最终葬在了王氏祖坟里，头上是他的父母，身边是他的老妻，脚下还有他的儿子跟儿媳，想来睡在这里也不会孤独了。



    老爷子走了，周成跟秀儿也要离开了。就在周成带着还依旧悲伤未尽的秀儿开始整理老爷子的遗物的时候，秀儿却突然就好像被一件什么东西吸引了心神一般，好半响都定定地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竟然真的发芽了！”秀儿站了起来，走到窗台便拿起了一个装满了泥土的陶罐，有些失神地道。



    周成听得秀儿的惊呼，立刻循声望去，正好看见那黑漆漆的陶罐之中，豆芽似绿莹莹的一点。



    “一物复死一物生，万物轮转，生生不息，这也是道么？”周成心中一震，整个人突然好似被雷电击中一般，呆呆地站在了原地，嘴里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