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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不堪重梦十年间。
妙妙压下心中时常泛起的异样的感觉, 而后和沈梧州的相处就变得自然了起来。
沈梧州的确是谦谦君子, 他恰到好处的温柔, 绝对的恪守礼仪,只是在偶尔的时候会流露出一丝亲昵。是的,他完全有理由对妙妙亲昵,因为那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姑娘, 他看着她呱呱坠地,小心翼翼的触碰还在襁褓之中的小女孩,扶着她蹒跚学步, 和她一道进学。
他们太过熟悉,所以原本就应当这般的亲昵。
可是哪怕只有这种程度的亲昵, 对于顾寻川来说,都足矣让他心口烈火灼烧。顾寻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制着不去破坏如今的局面的,如今这种忍耐的程度,就连顾寻川自己都会佩服他自己。
妙妙说过, 她只会嫁给她的小哥哥。可是她偶然会梦到一些事情,她清楚的知道,那是她和她的小哥哥发生过的旧事,但是妙妙也清楚一点,那就是在她的梦里, 她的“小哥哥”绝对不是沈梧州。
随着日子的推移,梦中的那个男子的模样渐渐的清晰。他的面容冷峻, 爱着一身玄色重衣, 他的额上总勒着一条抹额, 样式不一,可是那条抹额却从来都没有被除下过。他也会笑,冲着自己,只冲着自己。
那个人的眉眼本就惊心动魄,一舒展开来的时候却又有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可是,这个人的名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妙妙分明觉得他的名字就在唇齿之间晃荡,却怎么也说不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妙妙也曾经向家中的兄长和父亲叔叔们打探关于这个人的事情,不过得到的答案一直是否定的。不过妙妙却始终没有放弃这种打探,有一次甚至对她五叔脱口而出道:“五叔也真是的,也不是人人都那样天资绝顶的……”所以,五叔也不要太苛求十三哥了。
可是这句话到了嘴边便戛然而止,妙妙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一夜,妙妙又梦见了这个人,在梦里,他一手将自己揽入了怀中,而另一手则挥袖将一只猛虎击飞出去。妙妙在他的怀里,居然没有丝毫对那只猛扑过来的老虎的害怕,也没有从梦中惊醒,只是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心。
而这种感觉,是和沈梧州相处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过的。
这个人是谁?到底是谁呢?
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止着妙妙探究事情的真相,那丝丝缕缕的记忆就宛若游鱼,在妙妙每一次即将捉住它们的时候,这些散碎的记忆却又倏忽溜走了。
妙妙太过专注于这种恍恍惚惚的回忆,以至于等她听到隔壁沈家的吵嚷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妙妙的一脸莫名之间,她最先见到了一脸泪痕的沈夫人。沈夫人实在是非常宽和温厚的长者,但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会在心中生出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无怪乎大沈大人和小沈大人都有一副好脾气,他们性格之中但凡又一丝一毫的宁静淡然,都是源于他们的母亲。
可是从来都是优雅端庄的沈夫人,却在沈自横的搀扶之下,近乎有些狼狈的来到了妙妙的院子。
妙妙被弄得一惊,赶忙上前几步,扶过沈夫人。
很奇怪,她对沈梧州的记忆很是模糊,只是听人说他们两个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可若是真的让妙妙自己回忆细节,她却又是回忆不出来的。可是对于沈夫人,对于沈家的其他一切,她却又是熟悉的,这种熟悉才是妙妙没有怀疑她和沈梧州是“青梅竹马”的真正原因。
这个世界上对妙妙好的人很多很多,可是每一个对妙妙来说都是珍贵的,她从不认为这种好是理所应当,甚至会弥生出一点自己何德何能的惶恐来。
而沈夫人对她是真的好,从小时候的她亲自在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用来保佑妙妙健康成长的银手镯银脚镯,到妙妙年岁渐长,年年送到张府的精致的手帕、香囊、衣裙、钗寰,沈夫人样样都帮着妙妙准备好,以至于张家大夫人都是笑说“姐姐这是在帮我养闺女呢。”
可不就是在养闺女么,妙妙出生的那一天,恰好她和张家大夫人一同在沈府喝茶。这也是个性子急的小闺女,还没等着沈夫人慌慌张张的吩咐下人去叫稳婆、叫张家的人过来,那个四斤七两的小女孩就呱呱坠地。
沈夫人是第一个抱妙妙的人,她一直想要个小女儿,可惜一直不得。在抱着那个红彤彤又哭得惨兮兮的小闺女的时候,分明没有血缘,可是沈夫人还是感觉心里融化成了一汪水。以至于后来自家小儿子可以和张家的小十七玩到一起,最终还将这个小姑娘定了下来,沈夫人甚至是比沈梧州自己都要高兴的人。
可是这一切都被搞砸了。
在他的儿子被发现和洛家的姑娘躺在一起的时候,沈夫人就知道,她这辈子也听不到小妙妙唤她一声“娘”了。
洛十四娘是沈梧州的表妹,在今日之前,他们谁也不知道她对沈梧州怀着的是这样的心思。或许她原本也并没有想要勾|引沈梧州,只是她爹要将她嫁给一个五六十岁的二品大员做填房,所以这姑娘才狗急跳墙,想到了这样的馊主意。
而沈梧州说来也是无辜,他只是喝了一杯茶,却没有想到这杯茶被洛十四娘买通的那个下人下了迷药——是迷|药而不是春|药,可是按照沈家和张家的家风传统,这个时候,只是一杯迷|药就已经足够了。
沈梧州和张家十六郎是好友,而张家十六郎断然没有想到,他推开沈梧州的书房门走进去,看见的却是在好友休憩的软塌上,一男一女躺在一处的场景。
沈梧州或许无辜,可是这是背叛,也的确是事实。
若是先前这件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但是洛十四娘打定主意了是要赖上沈梧州的,所以她一哭二闹三上吊,连番手段施展,为的便是逼得沈梧州对她负责,让她逃离成为一个老头子偏房的命运。
其实先有了二心的人是自己,最终背负骂名的却是沈梧州。
妙妙在知道这件事情的那一刻,心中没有丝毫的愤怒,最先想到的却是这一点。她柔声安慰着沈夫人,甚至提出认她当“干娘”,因为妙妙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减轻自己心中的愧怍。
这一切不是顾寻川动的手脚,而是真的有可能发生的未来。在看到妙妙和沈梧州决裂的那一刻,顾寻川既庆幸自己没有草率的将妙妙推给别人,又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他会近乎自虐一般的思索,若是没有这么一出,自己真的能坦然的看着妙妙为他人穿上一身火红嫁衣,甚至日后为那人生儿育女么?就像是曾经笃信自己可以克制住汹涌的食欲一样,顾寻川也曾经以为自己是可以做到那一点的,毕竟对于顾寻川来说,这世上已经再也没有比让他的小姑娘幸福快乐更重要的事情了。
可是这种类似于“庆幸”的情绪却在提醒着顾寻川,他的那些想法,不过只是妄念而已。如今到了这一步,关于妙妙的一切都不允许他理性和从容。
爱和占有总是并行的,因为只要真的是爱,就绝对没有可能无私。
顾寻川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没有立刻着手为妙妙构筑下一个世界。
在妙妙身边没有了沈梧州的那段时光里,顾寻川贪婪的通过水镜注视着妙妙的一切。
因为锦鸾郡主的退亲,锦城之中渐渐有了一些风言风语,不过妙妙没有丝毫收到那些风言风语的影响,时而在亲人身边玩闹,时而入宫探望外甥和姐姐,甚至她也会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去沈家探望沈夫人。
只不过,她不再见沈梧州了。
不是矫情的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只是妙妙觉得,如今他们两个人再见面,总会有一些尴尬罢。
说来妙妙真的没有半点伤怀,甚至在心里还能祝福沈梧州和洛十四娘——虽然他们的开始并不美好,不过日子总是需要经营的,沈梧州天性温柔,而洛十四娘虽然手段有些不入流,但是终归算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姑娘,如果两个人有心,未必不会过得幸福。
要是我家小哥哥敢这样,我先就咬死他了,怎么可能祝福他们那对男女。
戳了戳自己气鼓鼓的包子脸,妙妙却猛然顿住。
她方才想的是……我、家、小、哥、哥。而她的这个称呼,和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她脑海之中盘桓的身影瞬间重合了起来。
贝齿咬住了丰润的唇,妙妙躺倒在了自己的绣床上,她眉心的那点朱砂痣开始灼烧一样的热烫了起来,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更加激烈万分。前尘往事终于突破了层层封印,一桩桩、一件件的在妙妙的脑海之中纷至沓来。
她想起来了,想起来那个一直被她称为“小哥哥”的人究竟是谁,想起了那个应该与她定亲的人真正应该是谁。想起了……那张在那个午后忽然狰狞可怖起来了的面孔,和自己鲜血淋漓的脖颈。
算天塔内,顾寻川忽然猛的咳出了一抹鲜血。
那天下午,虽然他当时仿若处在狂暴的状态,但事实上却可以记清许多细节。妙妙手中忽然凝聚的蓝色灵力和他同宗同源,所以那一天才并没有伤害到他,反而融化了被他的灵力所凝结的坚冰。
可是顾寻川无比确信,世间只有他一只白泽,他没有同类,亦不可能有宗族。
所以,妙妙到底是什么呢?
到了这时刻,顾寻川已然知道他的小红鸾绝不是普通的人类了。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顾寻川才忽然察觉自己之前的可笑——是了,异兽白泽的红鸾星,怎么可能是寻常的人类呢?
无论妙妙的本体是什么,她都应当是剩下的那一半天道设下的最凶险的情劫,让他时时刻刻痛不欲生。
顾寻川在封印妙妙的记忆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舌尖血。白泽的舌尖血是仅次于心头血的存在,拥有的灵力超乎寻常人所能想象。而心头血,顾寻川只有一滴,哪怕他有心,也是轻易动用不得。
可是顾寻川没有想到,即使是这样,他设下的禁制,竟然还是被他的小姑娘突破了。
——妙妙已然想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