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西市的街道不算宽敞，两边满是叫卖的小贩以及逛街的人流, 疯马狂奔, 撞翻了许多人。林霁紧皱着眉头，踏着屋檐, 提气纵身一跃，指尖弹出两道亮光, 射入马儿的身子。疾驰的马儿骤然失力，马车惯性向前一冲, 整个车翻动，女子被高高掀翻。



    林霁踩过马车的檐边，越过马车，伸手将人环入怀中，接下了她。



    落地时女子的双手紧紧扣住林霁胸前的衣裳, 似乎被吓得不轻，面色如纸，唇白且微微泛青, 颤抖着落泪。女子衣衫不整，头饰零落, 看着十分可怜。



    林霁不能明着扯开她的手，迟疑了一下, 反手将外衫直接脱下, 披在她的身上。而周围围观的人都议论纷纷, 随后赶来的是一队人马, 领头的中年男子翻身下马, 接过林霁手上的女子，恭敬地行了礼。



    “奴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还请公子留下大名，安郡王府必有重谢。”



    男子报出自家名号，面带羞愧，有些迟疑的搂着娇弱的格格。其实，由他出面是不太合理，他是外男，自家格格千娇万贵，可跟着的仆妇们还未到，总不能让格格一直留在恩人的怀里吧。



    此事他定要禀报郡王，说明格格的委屈。



    女子为安郡王马尔浑的长女，扎拉丰阿，汉名为佩思，出自诗经·郑风·子衿：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早年她祖父岳乐尚在人世时，是个亲汉的改革派，而马尔浑作为岳乐的长子，娶的也是汉人中的翘楚，张英之女张妙芝。



    张妙芝与马尔浑成婚后，日子过得并不算和美，满汉两族的各种不同使得两人行同陌路，张妙芝在佩思出生后不久便去世了。很快，马尔浑便再娶。



    佩思一直被养在深闺，马尔浑再娶的妻子是满军正黄旗布尼氏，身份尊贵，对佩思极为不喜，连带的她的孩子也不喜欢佩思。



    今年佩思已经十八岁，可婚事尚未有着落。此番张英意欲将人接到张家，可马尔浑不肯，硬是让人把佩思送到了临清，借口祭拜躲过了张英的强势要求。



    林霁还礼，“无妨，在下无意冒犯，事出突然，唐突了贵主，还望海涵。”他对这些人可没什么好感。



    安郡王马尔浑他自然知道，应该是康熙时期最出名的两个王爷之一岳乐的儿子。不过自从岳乐去世，这一支也算是没落了。眼前的女子看着娇弱无依，谁知道私底下如何。



    说实话，在康熙年间，所有的宗室女都不是好惹的。身份尊贵些的妥妥的就是抚蒙的命，身份不够的，都十分刁钻跋扈。



    “谢过公子。”佩思颤颤巍巍地行礼，由着后来赶到的仆妇们拥戴着她进了另一辆马车，为首的是一华服妇女，看着年纪不大，却十分严肃。可能是气狠了，眉眼间的厉色掩都掩不住。“公子且留步，尚未问过公子大名？”梦璃出声了，她作为佩思的教养妈妈，对方救了自家格格，于情于理都应该上门道谢。



    “在下林霁，家父乃扬州巡盐御史林海，此番是为上京，路过此地，恰好在楼上用膳。贵主受了惊吓，还是就医要紧，妈妈莫要耽误了。”林霁就知道没什么好事，见躲不过，只好报上自己的姓名。



    说实话，他对于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可没什么好感，不过是见那女子着实可怜，而且街上的人也实在无辜，这才忍不住出手了而已。



    知道了恩人的身份，梦璃也不多纠缠，告辞走人。



    说实话，佩思能平安活到如今，幸得身边的这些老人。马尔浑的继妻在家里说一不二，有些事情马尔浑都要听她的。



    而且她育有两子一女，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布尼氏，后顾无忧。若不是忌惮佩思的外祖父，早就让佩思香消玉殒了，毕竟，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的。



    “哥哥！”



    安郡王家的车队离开不久，林黛玉就在林东的带领下来到了林霁的身边，拉着林霁东看西看，生怕自己的哥哥有个什么意外。



    其实林黛玉在林霁跃出窗口的那一瞬就后悔了，她突然不想救那人了，毕竟，没什么比自己的哥哥更重要。



    林黛玉跟着林霁在如意庄生活了三个月，自然知道林霁每日都会习武练剑，她也看过自己的哥哥施展轻功的样子，还着实幻想过各种英雄人物大杀四方的戏码呢。



    可当她亲眼看到林霁从两层楼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心还是忍不住提了起来。想到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请求，她有些羞愧，哥哥又不是万能的，自己太理所当然了。



    “我没事，走吧，哥哥带你去看好看的。”林霁牵着林黛玉往另一条街走去，西市的街道四通八达，此处为酒楼饭馆聚集之处，越过此处便是另一条大街，那里有许多耍杂耍的技人在表演，很是热闹。



    林黛玉看林霁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



    小孩子心性就是容易忘事，很快她就被杂耍的艺人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杂技表演。林霁也松了口气，他刚刚看到林黛玉眼中的担忧，又无法将自己的事情脱口，只能转移她的视线了。



    两人兴致勃勃的逛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才回到小院。



    林霁一行人在临清逗留了半个月，才离开临清，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天津。过了天津便是京郊了，林霁准备在天津待个十天半个月的，等过了十月颁金节后再往京城赶去。



    在临清的这半个月期间，安郡王府送了不少礼物来，却没有上门拜访，一来林霁不过路过此处，二来也是为佩思的闺誉。



    佩思虽则在安郡王府长大，却是受梦璃等人的教养，端是世家大族，书香门第的作风。佩思自幼饱读诗书，通达明理，万事都不上心，计较，一心只为向学，甚是清朗。



    当然，这样的性子作为男子肯定是大有一番作为，可作为女子，难免有些过硬，梦璃对此甚为担忧。



    不过，近年来安郡王府备受争议，岳乐十年前去世，留下的三个儿子都不太争气，安郡王马尔浑在文学上颇有建树，却不进朝堂。如今他的儿子也渐渐长大，妻子布尼氏对于他醉心文学颇有微词，不断施压，马尔浑在家待得不爽快，常常流连别处。



    而佩思在布尼氏的刻意为之下，成了老姑娘。



    清朝的人成婚很早，很多女孩子十二三岁就定亲，十五六岁成婚。这个习俗是由康熙帝带领着起来的，他的第一任皇后与他成婚时仅有九岁。当然，康熙帝的各个皇子成婚也早，于是，渐渐的，氏族们也渐渐调整孩子们的成婚年龄。



    佩思曾经订过一门亲事，是张英做主定下的，不过未婚夫在一次意外中丧生了。之后张英便失去了再次发声的机会，在布尼氏的阻拦下，佩思自己的不作为，这件事便慢慢耽误了下来。



    女子最怕便是如此，等张英反应过来，佩思的年纪已经尴尬，高不成低不就，于是，硬生生拖到了十八，尚且待字闺中。



    布尼氏并不怕名声受损，反正她的女儿仅有八岁，与佩思相差甚远，等到她女儿到了婚嫁年龄，佩思早就成了黄花菜了。布尼氏的大儿今年十六，刚刚成亲，新婚妻子仅有十四岁，对此，佩思身边的人几乎要愁掉光头上的发。



    “格格，此番的事情一定要向郡王上报，实在是欺人太甚。”梦璃气红了眼，她实在没想到，布尼氏会如此大胆，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家格格下手。



    其实这样的意外发生过无数次，只不过之前的都被躲过去了，这次也是她粗心，用了个身份尚未查明的马夫，才会出此意外。对此，梦璃是自责又恼恨。



    梦璃是内务府协领布达之女，早年小选入宫，成了内务府一名小宫女，好不容易熬到二十五岁出宫，父亲已经死了，她无处可去，被张妙芝意外遇见，并收入当年的安亲王府，成了张妙芝的贴身侍女。



    后来张妙芝死后，她就自梳留在了佩思身边，同张妙芝的乳娘张妈妈一同教养佩思。佩思的奶爹，也就是护卫队带队的男子阿尔统，是马尔浑派到佩思身边的，也算是看着佩思长大，这些人共同呵护佩思，一直到如今。



    张妈妈倒没有生气，左不过是些小手段，此番也是意外，现在无事，她也不纠结。更重要的还是日后，格格的婚事才是重头戏，“这件事我会写信给老爷，此事绝不可能就此罢休，就算不能砍掉她的一只手臂，也要把格格从这个泥潭里捞出去。”



    张妈妈对于马尔浑极为不满意，她更倾向于让张英来处理此事，而且她也更愿意佩思到张府去。



    “好了，都别说了。”佩思打断了两个妈妈的话，走进内间，躲开这些喋喋不休，她真的没心情应付这些。她对着妆台的琉璃镜发呆，思索着未来的日子。



    其实之前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得过且过着，满心是她的史书典籍，诗词歌赋，对这些从未上心过。此番受此重击，才深刻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处境如此尴尬，如此艰难。



    未来的路要如何过，还需要细细谋划。



    就在佩思在阿尔统的护卫下回到京城的时候，林霁带着林黛玉也到了京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林霁忍不住心生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