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 当顾春背着双手优哉游哉地出现在凉云水榭门口时, 就与正要出门的隋峻迎面相遇。
“峻哥, 早啊。”
见她眼角又挂着懒搭搭的笑意,暗自松了一口气的隋峻忍不住也笑了。“你前几日不都是踩着点来吃午饭的吗?”
他本想着, 若今日顾春不来,只怕他得代殿下上门去负荆请罪了。没想到这姑娘不但来了, 还来得比前几日都早。
“我待会儿有事要下山, ”顾春笑着打了个呵欠,解释道,“之前同你家殿下说好要给他做杏子糖的, 今日那花苞腌得也差不多了,我想着‘欠债潜逃’这种事太砸自己招牌,还是做好再走吧。”
隋峻正要接话,却见她的视线越过自己,“阿临早呀, 你要出门?”
燕临满脸苦哈哈地疾奔而来,到了面前就赶忙道:“顾春, 请教一下,若我想学鸟语暗哨,除了卫钊之外, 眼下还能找到别人么?”
“这时候卫钊怕是在屏城、宜阳两头跑吧,”顾春茫然地揉了揉眼睛, 抬起手背压在唇间又藏了个呵欠, 软声道, “笨啊。你家殿下如今是与凤池姐一同执掌司家的人,你们素日里有什么事需要帮手的,往司家找人不就行了?”
“那鸟语暗哨,司家的人都会?”燕临问得很小声,做贼似的,“司梨会吗?”
“鸟语暗哨有好几套呢,司梨……大概只会一两套吧,”顾春歪着头想了想,眨掉眼中困倦的水气,对上燕临焦急求助的目光,“诶,你可以去白石楼找找,司凤梧。”
童年阴影啊,虽说昨晚司凤梧已释出了最大的和解善意,但她此刻说出这个名字时,还是忍不住要顿上一顿的。
燕临听她说鸟语暗哨有好几套,不禁心中发毛,想想殿下的指令是“在日落之前学会”,他顿生出“我已时日无多”的悲怆之感。
连忙向顾春道了谢后,燕临抬腿就走,却听顾春忽然笑得甜滋滋地扬声道,“李崇琰,你今日瞧着可当真是格外的玉树临风。咦,你也要出门吗?”
燕临骤然止步,与隋峻同时回头,果然见李崇琰自晨光熹微中缓缓近前。
突如其来的当众调戏让李崇琰面上一热,正不知该说什么,却立刻又不安地皱紧了眉头。
她两手空空,并未如前几日那般带着她的报备墨宝,连昨日那幅让她脸红的卷轴也没带!
顾春顺着李崇琰的目光瞧了瞧自己的手,不解地愣了愣,旋即又笑盈盈道:“你若有事就去忙吧,做好以后我会给你放到书房的。”
语毕又背着双手,慢悠悠朝厨房小院去了。
待她的背影没进那道小院的垂拱门后,李崇琰才皱着眉问隋峻:“她要做什么?”
隋峻连忙安抚道:“她今日有事要下山,特地起了大早过来给殿下做杏子糖的。”
一听她要下山,李崇琰心中闷了整夜的郁气更加深重了。不过,她肯特意起大早过来做杏子糖,又那样甜滋滋的冲他笑,想来是不计较昨日的事了吧?
毕竟,她都出言调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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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赶在正午之前,那许诺多日的杏子糖终于出炉了。
“以为你出去了还没回呢,”顾春将装满杏子糖的食盒放到书桌上,无债一身轻地笑着晃了晃脑袋,“呐,清账了哦。”
李崇琰放下手中的册子,抬眼觑她,唇角隐隐上扬:“在下当真是受宠若惊。”
“九殿下不必客气。”顾春不以为意地一笑,倾身以肘撑在桌面上,两手交叠托着下巴,隔桌与李崇琰四目相对。
“诶,你这会儿能闲下来吗?”
李崇琰略一沉吟,垂眸稳住乍然狂跳的心率,清清嗓子,“你先说是什么事。”
“我先说是什么事,你再决定你闲不闲,是吧?”顾春噗嗤笑着点破他的小九九,又支着下巴歪头看着他,“不是闹着要吃糖?不尝尝吗?”
带笑的目光指了指那个小食盒。
李崇琰淡淡哼笑道:“若我尝了觉得不好吃,莫非你还会让我退货?”
“虽说退货是奇耻大辱,不过我童叟无欺小旋风敢作敢当的,”顾春眯了个笑,转口又道,“对了,有个事我务必问一句。”
“嗯?”李崇琰长指徐徐抚过那个食盒的边缘。
顾春忙不迭抬手捂住自己忽然发红的耳廓,站直了身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不是我要说,每回你拿这样的嗓音说话,当真好似说什么都对。别瞪别瞪,不闹你了。我就想问问,那几日我在病中,可没对你做什么丧心病狂之事吧?”
这叫不闹了?
李崇琰面颊绯红,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紧声催道:“不是要下山?”
“什么嘛,你这是赶着我走呢?”顾春笑嘻嘻地抱怨道,“大家好歹朋友一场,怎么也不说留我吃个午饭什么的。”
“留你你就肯吃啊?”李崇琰被她搅和得心烦意乱,简直无力招架,“赶紧走。”
顾春点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待到再听不见她的脚步声了,李崇琰才抬手揭开那个小食盒的盖子,心中既涩且甜。
食盒中色泽杏红的小糖球一粒粒排得整整齐齐,艳艳地,映着阳光。同某个混蛋嚣张明丽的笑脸一样,光是远远瞧着,就觉透着一股子卑鄙极了的甜滋滋。
这混蛋……他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明明他眼下的处境焦头烂额,尚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偏偏有个混蛋浪到没边,动不动就要跑出去野……真是叫人发恼的牵肠挂肚。
偏生那混蛋像是跟谁都能闹成一团,若然一时三刻没盯好了,保准她不出三天就想不起来李崇琰是谁!哼。
正百感交集地腹诽着,门外却忽然探出那张恼人的混蛋脸。李崇琰心中一惊,窘然将手收回,在她瞧不见的地方暗暗握成拳。
“你今日是偏要闹到底了是吧?”有人恼羞成怒。
顾春皮皮一笑:“不是,我就跟你确认一下,既你什么都不肯说,那我可就当什么事也没有,不会负责的啊。将来便是你哭着喊着,我也不认账的啊!”
“还闹?”李崇琰脸红,磨牙,“把你吊起来打一顿你信不信?”
“那,这回我可真走了哦?”
“滚。”早去……早回。
等了一夜没等到人的李崇琰恼得牙都快咬碎,辗转一夜后,终究按捺不住,在朦胧天色中假作无事地晃到顾春家门口,却见门上有一把镶玉铜锁。
——若你瞧着门上挂了这样的镶玉铜锁,那就表示这家人全都出门跑货了。
在他初到本寨的那日午后,石头长街上,微甜的嗓音曾带着耐心的笑意说过的这句话,让他如置冰窟。
有个混蛋,她!在!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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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镶玉铜锁,表示顾春并不在屏城。
原本她是想跟着江瑶的船队,可惜江家已先走了一队船,载了新茶往原州去了,江瑶自己跟的这一队船眼下还没装满货,还需等几日才会出发。
于是顾春只好投奔了卫钊,跟卫家的商队走陆路跑宜阳。
卫钊虽允了她跟着,却还是忍不住满心疑惑:“叶叔不是带话让你去济世堂帮忙?你这样乱跑,小心叶叔回家后揍得你满山跑。”
“嘁,那不能,要揍也是揍那个混账兮兮的叶盛淮,”马车略颠簸了一下,顾春急忙伸手抓住窗棂,稳住身形后才接着对卫钊抱怨,“你可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我一到济世堂,他劈头就是嘲讽啊,就在柜台前头,当着那么多病人的面就笑我……”
卫钊皱眉:“笑你什么?”
“笑我自己抓药把自己放倒了……还说我行医生涯的最大功德,就是没把自己给治死!”
顾春气呼呼地咕囔完,忽然放声吼道,“王八蛋叶盛淮!你就自个儿忙死好了!”
卫钊面上一抽,继而忍禁不俊地捧腹倒在软垫上:“实在对不住我也忍不了了……”
气得顾春抬起脚就是一顿胡乱踹。
好在马车还有个帘子,团山卫家未来家主的稳重形象勉强还算保住的。
笑闹过后,两人各自坐好,卫钊有些担忧的瞧着她:“春儿,我怎么总觉得,你这趟下山,是在躲谁?”
“你知道那日是谁替师父向我传的话么?”顾春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
见卫钊疑惑地扬眉等待下文,她略有些夸张地抱紧了发抖的自己:“是司凤梧!司凤梧啊!”
反正整个本寨的人都知道她怕司凤梧,这时候将司凤梧拉出来挡箭,简直完美到天.衣无缝。
果然,卫钊对她这份恐惧深信不疑,怜爱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怕成这样?”
顾春索性侧身趴在锦垫上,捂着脸咬牙嚷道——
“换你九岁那年被他拿树枝盖在山上的捕兽坑里!一整夜!他还坐在上头隔着那层树枝一直给你讲鬼故事!你就摸着良心说你怕不怕?”
童年阴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