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拍戏的时候，莫之寒常住在市区的一套公寓，位于28楼，四室两厅200多平，有一大面落地窗对着楼下的小区花园，再往远处眺望，就是城市商业区璀璨的夜景。



    房子很大，但通常都是寂寞冷清的，他不喜欢自己的私人区域出现其他人，所以没保姆，没助理，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偶尔来个钟点工做饭、打扫，也是做完事很快就走的，走的时候还要顾及老板的癖好，把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抹除干净，比如拖鞋就是自己带来，穿完，再带走。



    这大房子里装修简单，用色都是黑白灰，家具也都带着冷硬的金属质感，置身其中，仿佛进入一个精致而单调的牢笼，让人不自觉敛气收声，大口呼吸都不敢了。



    莫之寒从机场回到家中，天色将晚，他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钟点工来过了，四处一尘不染，他满意地看着所有东西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连电动牙刷放置的角度都丝毫没错。莫之寒觉得神清气爽，看来这个钟点工不错，应该给她发一笔奖金。



    按照以往的生活习惯，他今晚的安排是：一个人吃晚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刷刷网上的消息，一个人健身，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睡觉。



    但今天他有一件多余的事情要做，他想起自己在机场答应过向北会看他的直播，想起那张跟自己相似的脸上会出现那么多鲜活生动的表情，他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点笑意。



    他下载了直播app，注册用户名的时候，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简单常用的名字都被别人取光了，东拼西凑来的显然不符合他的风格，好歹要是一个有点特殊意义的吧。



    莫之寒忽然想起他和向北一起看《欢乐一加一》节目录制时，向北哈哈大笑着重复电影场景里的台词：“……你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全世界”。



    一想起那场面就想笑，他觉得这个做id也不错，就在空格里打下了这一长串文字，但长度超限，不予通过，莫之寒只好删了中间几个字，变成了“你是我的全世界”。



    他顶着这个id进了向北的直播间，想着既然来了，总得给个见面礼，就随手送了一个游艇。



    送完游艇，莫之寒双臂抱胸，靠着沙发背，看着pad里向北眉开眼笑的样子。



    “谢谢‘你是我的全世界’送的游艇，这位朋友是不是第一次来，欢迎你呀。”



    这句感谢和欢迎让莫之寒心里及其熨帖，若当面有人跟他这样说，他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现在隔着屏幕，顶着id，躲在虚拟世界里面，他觉得舒心，觉得安全，他可以做现实生活里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并且由此得到想都不会去想的欢乐。



    但很快莫之寒被“点名表扬”的荣誉感就被打破了，“深闺寂寞无人知”是什么鬼？



    这个人为什么要紧接着他送游艇？



    向北居然还感谢ta？



    居然还一副跟ta很熟的样子？



    他感谢我了，怎么还能感谢别人？



    莫之寒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他咬着牙盯着屏幕里面穿着可妮兔围裙，一脸灿烂笑容的向北。



    向北有些羞涩，说：“谢谢‘深闺寂寞无人知’的礼物，你送我这么多礼物，我都不好意思了，能来看我的直播，我已经很开心，真的不用破费……”



    还要替ta省钱？！



    更可恨的是那些粉丝都什么反应？一片片的“在一起”“在一起”“主播你就嫁了吧”刷过去，这都什么玩意？



    莫之寒拿起玻璃杯灌了一口冰水，心想，我要冷静，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大家图个乐，看个直播，说什么都行。



    但他转念又一想，我为什么不能生气，现在又没人看见，又没人知道我是谁，我随便生气！我说什么也都行！



    他点开礼品清单，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还有比游艇更高级的礼物呢，一个绿色恐龙旁边写着“青龙守护神”，下面标明“300000金币”，莫之寒算了算，这是3000块钱啊，不就3000块钱吗？



    他注册账号以后就充了10000块，够送了。



    莫之寒点上那只小恐龙，出现了一行提示，说“送出守护神，可以获得直播间的守护宝座哦”，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又点确定，把小恐龙送了出去。



    屏幕上很快出现一只摇头摆尾的小龙，一边鼓掌卖萌，一边大声公告：“‘你是我的全世界’成为了主播‘小北’的守护神！”



    随即莫之寒随便找来做头像的叮当猫就出现在了屏幕上方。



    向北呆呆地看着这一系列飞快的特效闪过，他听说过“青龙守护神”，不过还没见过，第一反应是，原来这个礼物的特效是这样的，第二反应才是，呃，3000块钱呀，又有钱又有病的人可真多……



    “谢谢，谢谢这位新朋友，你的热情我已经感受到了，但咱们也该开始今天的正餐了……”



    他话音还没落，“深闺寂寞无人知”这位朋友也砸了个青龙守护神下来，ta的头像——一只hello kitty出现在了莫之寒叮当猫的旁边。



    这下围观群众就炸了，要说刚才俩人一起送游艇，可能还是凑巧了，现在前后送守护神，这不就是摆明在挑战打擂台吗？有一种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既视感。



    【我才不修仙：天呐！我看见了什么？土豪粉丝为争小主播青睐，千金散尽，血撒直播间！】



    【我叫静静：楼上那个，你可以去uc总部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啊，不要停，新来的那位朋友不要怂！小北是我们大家的，不是那什么肾亏的！】



    【最近特别烦：什么肾亏？人家那是‘深闺’好不好？支持深闺！】



    【今晚还是不吃饭：别烦了好吧？！我就是想看小北做饭的！】



    ……



    一条条留言刷得太快，向北根本看不过来，但他能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激烈了，怎么像是要打群架似的？



    他就是想安安静静给大家做顿饭，不想节外生枝，现在大家都在围观这个狗血事件，渐渐有分成两大阵营吵起来的趋势，谁还看他做饭呀？想看都被吵得头晕脑胀了。



    向北正要说点什么把直播拉回正轨，可‘深闺’显然越战越勇，不等‘你是我的全世界’所有反应，就又再接再厉刷了10个钻戒，5辆超跑，外加2个游艇，一时间整个画面绚烂无比，‘深闺寂寞无人知’这个id充斥在屏幕的每一个角落，对所有观众进行视觉强-奸。



    莫之寒：“……”他很少发脾气，但也不是没脾气，那些绚烂的特效，震耳的背景音，观众们的刷屏起哄，还有那无处不在的7个字，激起了他作为一个雄性血液深处的战斗本能。



    我很怕你挑衅吗？来啊，奉陪到底啊！



    莫之寒冷笑一声，就要再给自己账户里充点钱。



    可这时屏幕里传来向北略显颓唐的声音：“今天是儿童节，我给大家做一个‘熊猫咖喱饭’，祝你们儿童节快乐，尤其要祝‘你是我的全世界’和‘深闺寂寞无人知’这两位小朋友，希望你们身体健康，快乐成长。”



    他说完这话，屏幕上随即刷过一行行“666”“233”“哈哈哈”和“儿童节快乐。”



    莫之寒：“……”他要充钱的手停住了，撑着下巴仔细观察向北。



    向北的情绪显然受到了影响，但不是不高兴，应该是慌乱无奈当中带着点羞涩，他应该是被这场面吓到了，有人送礼物他当然高兴，但两个粉丝争锋这种事让他始料未及也手足无措，可能有点小小的得意，但更多的是希望这种闹剧赶紧结束……



    莫之寒体会着向北的心情，放弃了继续刷礼物的打算，他莞尔一笑，自己是怎么了？刚才的冲动行为真的像个小孩似的，难道就因为躲在网络后面，就变了一个人吗？



    向北说完那句儿童节祝语，就不再看屏幕了，爱怎样怎样，他想，总不能矫情地说，求你们别送我礼物了，再送我就不播了。



    “熊猫咖喱饭其实就是咖喱饭，熊猫是我一会儿要捏的小饭团，现在饭在锅里煮了，为了让饭团更好捏成型，可以放一点糯米，比例是大米和糯米10：1……”



    向北指了指电饭锅，又把要做咖喱鸡肉的原料一一摆在料理台上给大家看。



    他把鸡腿肉切成小块放在碗里，倒了料酒、生抽、盐和姜粉腌制。然后土豆、红萝卜、洋葱、香菇都收拾干净，切成大小差不多的小丁。



    粉丝们很快被向北吸引，从乱战当中退了出来，‘深闺’小朋友见‘全世界’小朋友没了动静，以为自己大获全胜，也就不再死缠烂打，安安静静做回了一个只送礼物不说话的三好学生。



    向北切洋葱的时候，成功把自己辣到流眼泪，惹得一众粉丝刷屏表示心疼。



    莫之寒看着向北眼眶通红，桃花眼里饱含泪光的情形，心湖上荡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原来他哭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莫之寒随手把那画面截了屏。



    有一滴眼泪从向北眼角滑落下来，他急忙用袖子边蘸了一下，画面另一头的莫之寒伸出修长的指尖，顺着那滴眼泪的轨迹，从屏幕上划过一段短短的距离。



    莫之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可能是看见向北流眼泪，出自本能就想告诉他“不要哭”。



    他小的时候，每次一流眼泪，妈妈也是这样，用指尖抹掉他的泪水，告诉他“不要哭”。